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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读阅读 - 「ONE · 一个」

 

说真的,在此之前我只想过以后接老爸的班,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弄出一部电影来给人看。可Diana这么一说,我得自己以后肯定能拍一部在楉城电影院放的片子,于是点点头:“我拍电影,Diana来做女主角。”

 

“就当免费做了次检查吧!”

我和高达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只能劝慰他说,已经献了快一半了,即将成功,同志继续憋着。

刘海林原本打算在旅行后和她分手。一个月前,他接到张伯伯的电话后,就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张伯伯告诉他,父亲已重整旗鼓,身边没人,他得回去帮忙。他改签了租约,去学校申请了,开始更频繁地去附近的公园喂鹅。家里还剩下两大包饵料,他想在离开S镇之前喂完。

向Diana显摆这些爸讲给自己的原理别提有多骄傲过瘾。虽然已过物理的Diana可能比我更明白我话中的意思,但话可确确实实是从我嘴巴里说出来的。

每回学校组织看电影,我都会格外骄傲地抬头看射灯打出来的地方,有时还装模作样地同探出脑袋来的爸挥挥手,被艳羡目光包围是那个年纪的心。

这倒不是说他榨汁辛苦,五天一次,对二十岁上下的小伙子来说不算什么——除了五天一次之外,必须憋着,这才是真苦。

 

人在陌生的地方,总会有一些疯狂的想法。当他们坐着火车驶进亚寒带针叶林的时候,感觉自己来到了另一个星球,周围是深不可测的雪,踏出去一步都有可能陷落。正值极夜,中午才有灰尘反射的亮光,下午两三点天又黑了。极光之旅的票很早就订下,苏卉说,打六折呢,她不想看起来是在浪费钱。

 

 

先登记,再体检,体检处人满为患,大多都是代献的,啊,年轻大学生什么都缺,唯独精血不缺,最廉价。后来大三时学校组织义务献血,除了和积极,其他人都是八仙过海各显想着办法让自己体检不达标。这是后话了。

贱男春检验结果上写着“其他原因”,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追问医生说什么叫其他原因,难道我得了艾滋病?!

他平时订阅一份名字大气的《博览晨报》,我们管叫晨博报,里面的新闻经常是《国外一男子就餐上厕所夹断索赔百万》、《大学寝室四男生合资招嫖、发廊女累倒宿舍楼大厅》这种,很符合贱男春的阅读品味。该报就有本市一家省级医院的精子捐献广告,号称待遇优厚,要求捐献者大学本科及以上学历、五官端正、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

无情而美丽,就像电影里的女巫,就像我眼前火焰的Diana。

超市。

一再终究会惹恼他,毕竟住楼上楼下,他也不能真把我怎么着,但光在楼上不停跺脚、跳绳、拍球也够我受的,不仅一个人蹦,还拉着一票跟屁虫一起蹦,蹦擦擦的音乐开到整栋楼跟着一起震,任谁上去砸门也不开。还往下伸勾过我妈晾在阳台上的衣服鞋袜。我妈急得直跳脚,可是面皮薄,做不出骂上门这种事儿。就算找上门也不见得有用,腿仔无论惹了什么祸他那做出口生意的老爸只会说要多少钱,赔行不行。

 

苏卉擦干头发,爬到了上铺。她身上第二美妙的地方是。刘海林第一次见她是在朋友的上,是留学生最喜欢的那种,各个学校的黑头发围坐在一个火红的锅底前。男生们打开超市里买来的便宜红酒,不停满上,壮着胆子递给女生。苏卉跟在一个大个子女生旁边,绞着手,话少,大多数时间睁大眼睛看着桌上说话的人。有人给她递酒,她拿过来就喝,大个子女生没有拦着。

晚饭时,几个驴友在炫耀各自旅行中的。相持不下,他们就打了个赌,明天的狗拉雪橇,谁第一个冲到终点将享用免费的桑拿浴,其余人平摊费用。刘海林没有告诉他们,自己在国内曾是皮划艇的主力队员。这些萍水相逢的驴友,只知道他是在S镇读书的混小子,话不多,一帮女友拎包,居家男人的样子。

刘海林有一阵子没在超市见到她。他缺乏与美好事物平等相处的能力,最终只能冒失地毁了这层想象中的关系。超市里,他怅然地比较着几种虾酱的价格,又全部放下,决定不买。一位中东貌的大妈经过他身边,说了声“pervert”。他站着动不了了,身上的冷汗蚂蚁一样乱爬。回头看,那位大妈正在和导购员说话。他后来想了想,觉得那句话可能是“pardonme”。

Diana的妈妈下班很晚,所以腿仔可以一晚上去敲七八次门,有时候敲了就跑,有时候就在门放上死老鼠死麻雀什么的。一开始我还能听到Diana的尖叫,后来她慢慢习以为常,腿仔丢什么,Diana就在院子里烧什么。

 

然而,就算真的可以看,我也没有办法让Diana看到这部充满蒙太奇的电影了。

 

我特意选了Diana常用的火柴,可烧出来的火果然如此难看。我想念Diana的火焰,我想念那个和16mm的一起,永远留在了九十年代的漂亮姑娘。

 

“不会。”

 

 

刚进大学的贱男春兴许是受祥老师配音的“大草原又到了交配的季节”的,从中悟出了财道。每到春风沉醉的夜晚,他就拉上另外两个室友在草坪和树林里巡逻,且专门往幽暗、偏僻的角落里走,惊起鸳鸯无数。

 

“说明我十分重视这次。”

 

  

 

回去的上我们有说有笑,仿佛那笔报酬已经装进了口袋。老奶奶医生乙跟我们说明过,要是精子合格,每四五天要来捐献一次,每次一百元,共计十次。半年后复查合格,还会再给一千。对我们这群荷尔蒙无处的男生而言,这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免费自助餐。

Diana则抱着膝盖蹲在火堆边,脖子后面的肩胛骨像一只嶙峋的枯蝶,随时准备飞离她的身体。傍晚的火光她几乎完美无缺的面庞,我想她或许是在笑,但毕竟我在二楼,她脸上的表情我看不分明,不过看起来也并不过分烦恼。

高达手一挥,说,还有我呢,我献400CC吧。

 

大概腿仔也从三楼阳台看到过Diana焚烧情书的样子,又或者是实在痛恨跟屁虫一样的我,终于在某个傍晚,趁我和Diana在电影院的仓库里翻找《音乐之声》的拷贝时,让他最忠心耿耿的小跟班儿阿策在门外,自己则在放映厅里放了一把火。

“现在大家起立。”安德森说。四个中国人愣了一下。“你们要体验真正地极地特色了。门外是雪地,我们可以跳到雪里。”还没等中国人回过神,安德森一把推开了右手边的门,风咻然涌入,刘海林的每个毛孔都在紧急关闭,起了一身鳞片。他的身体比大脑运转得更快,被安德森一推,他像上了发条一样机械地往前冲。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雪地里。雪到小腿肚,地下是坚硬的冰面,所有的防御都已经失效,风从四面八方钻进他的体内。他倒向雪地,感觉雪粒刺穿了皮肤,在血液里炸开。他干脆打了个滚,仰面朝天,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仅剩的一点意识在想,应该让苏卉过来。

刘海林帮她牵过狗,里。“幸好教练回去找我了,不然我在山里头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苏卉一和他解释。“别看教练个头小,但力气实在是大,扛起我也没问题。狗狗们都听他的,说干嘛就干嘛。”“你拿了第一吗?肯定是。”她话没停,刘海林继续沉默。就像他们在无数个去超市、去郊游的上。

 

无法想象,生活也还是要照过,年岁也一点点长上去。

我决定送一部自己做的电影给Diana,这个念想每时每刻都让我激动不已。而我全部的工具,就是仓库里废弃的拷贝,一把剪刀,一卷透明胶,以及家里所有洗出来的胶卷。

 

高达和我扳着手指计算了半天这番精融理论,好不容易搞懂了人物关系,但又回到了我和我女朋友的性福问题上。

把我抱回去的爸第二天结结实实数落了我一顿,他说你这孩子真是的,胶卷怎么可能当电影放呢?

 

Jan8,2017

电影院地处老城区核心地带,影院南北各有一栋连排家属楼,连同一个的小池塘一起,组成了电影大院。当然,这并不像现在的小区都有一个特别正经的名称,何况所谓的家属区也并不封闭,影院正门一条双向单车道的马,旁种满凤凰木,六月漫天火红的花朵,后来想想,简直不像在。马对面是个篮球场,再远就是嘈杂的菜市与小吃街,完全,但又闹中取静,楉城人都习惯把这里叫做“电影大院”。

当时还有另一层心思,那就是腿仔越我,我越觉得有一种英雄感,因为我的威武不屈,同学们对我更加另眼相看,Diana也就对我越好。而总是粘在Diana身边的我自然成了众多男孩子给她递情书的重要渠道,我没有私扣过任何一封情书,因为我于Diana一再重复的火魔法。

 

“不疼吗?”

 

 

在火柴“呲啦”一声迸发出火苗的瞬间,Diana完全不着急将火柴丢向待的信件,而是静静注视着热烈火苗将火柴棍几乎燃烧殆尽,我也这样眼睁睁看着火苗烧完了火柴棍最终落在Diana纤细的指尖上,每每此时我都瞪大双眼捂住嘴巴“哎呀”大叫一声,Diana则轻轻将指尖的火苗弹出去,那团橙色的火焰在空中霎时变成大大小小的蝴蝶,划过一道我再熟悉不过的弧线,倏忽落在Diana毫不在意的那些信封上。

 

 

 

“怎么了?”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Diana烧掉的那些是情书,还是因为楼上的腿仔。

 

 

 

 

即便如此,我们几个人还是有点心虚。除了泡二是凭真本事考进来,高达是体育特长生(但进大学就不怎么运动了),我是一线城市生源考过来有减分优惠,贱男春更是奇葩,他是双胞胎,弟弟成绩甩他十八条街,考进名校,贱男春父母想了个招儿,让大儿子故意落榜复读,第二次高考是他弟弟顶替去的。要没有鼎力相助,贱男春现在应该在读三本或者专科院校。

贱男春给泡二做思想工作,说你看啊,我们几个,要钱没钱,要势没势,做家教怕误人子弟,端盘子收入太低,只有白雪修正液,要多少有多少,虽然说出去有点丢人,但这事儿不偷不抢,自力更生,经验丰富,能者多劳——我们四个一起去,对外保密,对内,谁也不会笑话谁。

我还记得她得到这个名字的那天正好来我家吃饭,显得有些沮丧。爸就问她是不是初中课程不适应,她摇头说英语课上刚毕业的年轻老师拿了两个纸盒子,里面各有20和23个英文名字供男女生分开抽取,她抽中了Diana,觉得没有维多利亚和玛格丽特好听,“有个娜字一点也不像洋名字啊。”

 

教练眉头紧锁,“不好,不好。”这趟旅程耗时四十分钟,跑过一座山,都是荒无人烟的地方。如果有人落单,哈士奇又了绳子,那人就被扔在这极地雪国,根本找不到方向。教练返回铁,准备挑选去营救的狗。

 

正式献血当天,我和高达跑去区卫生院,医生一看我卡片就说,你是B型血,满了,不用献。

被打扰的男生首先会很,但看到对方是三个人,他自己就一个,裤子还只穿到半截,权衡之下,走为上策,想着下次再来。

 

 

 

出现了一阵短暂而不易察觉的沉默,而我们心照不宣这倏忽的空白并不存在,不走心地说了说那场也许无人期待的,随口揣测谁会出现而谁又会不见,可我们心里都明白,挂断电话前说的所有废话都是为了那一小段信号里的空白。

“今天会看见极光吗?”刘海林上前打招呼。对方也是中国人。这不奇怪。去年,旅游论坛上出现了一篇写极光之旅的帖子,附上了许多精彩的照片和旅馆的地址。小镇上唯一的旅馆开始迎来一批批的中国游客,他们大多数是欧洲留学生,利用假期结伴前来,笑容腼腆。旅馆的主人安德森一开始被抱团而来的中国人惊得不知所措,但现在,他已经会说简单的汉语了。

 

高达不再说话,拿着豆浆默默猛吸。

 

两个月后,爸突然在餐桌上对我说,“阿榕,那个,Diana他们家搬走了,没人知道搬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给我钱,我们只是喜欢散步。”贱男春都准备好了说辞,以防哪天被学校的同志逮住。

 

Jan9,2017

但实际上是我们身处寝室,一开口说话,就会喷出一大团白雾,隔壁房间的人都不敢来我们这里串门,还管我们叫四条冰龙。

这一步历时弥久,几乎花了三个星期。

叔叔没空理我们,断我们财的是另外一拨夜巡队,那帮不要脸的、抄袭的养的,我们很快就退出了同行业竞争,因为对方有七个人。

老奶奶医生甲看了看我们学生证:“学校很好啊。”

 

我要从一卷卷的柯达底片里,对着灯光,一张张把有Diana的底片剪出来,因此我又看了一遍自己从婴儿时期到现在的照片。虽然刚刚摆脱了小学生这个毫威性的称呼,年纪上并没实质飞跃,但再看小学时期的自己,简直没脸承认这个小毛头竟然好意思喜欢Diana,那一脸呆瓜样明明只配喜欢同桌的小甜甜。

贱男春说血还在,蓝用完了,我在reload……

我要爸也找给我看,他一面裁给我包书皮一面说好,只是这个承诺他并没有兑现过。

像是消失了一样,地板下的那一层好像静悄悄的蒸发掉了。

医生甲说,这个淘汰率也正常,现在人的体质不比以前了。然后转向我说,你捐献期间,不能抽烟喝酒熬夜,睡觉不能开电热毯,尽量远离各种辐射强烈的电子设备,总之,要质量和数量。

“喂喂,听得见吗,阿榕?喂喂?”

不出格,可也不争气,在大灯亮起的瞬间,我好像也被明晃晃的灯光,强撑着一对直打架的眼皮,还是在的拉扯中睡着了。但睡意朦胧间,我好像在幕布上看到了自己与Diana的合照,还看见了腿仔一闪而过的模样,在我彻底缴械睡着之前,画面定格在Diana哭泣的样子……不可能……我没有剪Diana与我的合照,我的胶卷里也不可能有腿仔……我一定是太困了……我……我努力想思考,可越努力就越是困,就这样乱七八糟地睡着了。

 

 我不知道是听了妈的,还是在无人的电影院和爸两个人看了太多佐罗之类的浪漫英雄电影,我确实躲着腿仔,也确实不怕他。很多时候我放学回家,与他面对面走过去,都觉得自己好像是走进了一幕电影里,这个满嘴吊儿郎当比我大几岁的中学生不就是电影里虚张声势的大反派,他们可恶却总会输,而我就会瞬间自带背光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但智商140的贱男春这次从中得到,再度悟出财道。

有一天泡二也实在忍不住了,同意睡觉前开一会儿空调。可能是很久没有徜徉在暖意里,我们很快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泡二醒来,发现空调居然一晚没关,近乎崩溃,就像一个母亲忽然发现刚喝下去的肉汤是用自己的亲骨肉炖的。

至于苏卉,他想,她总会找到下一个为她提供住处的人。他的房子将继续保留半年,这已足够表明心意。刘海林一日日拖着,没开口对苏卉解释。他每次想说的时候,都会像最初求欢那样,绞着手,脸憋得紫紫的。但这一次,苏卉并没有猜中他的心思。

 

高达上去扶他,说你干吗啦?让吸血鬼咬了?

“阿榕真厉害,小小年纪就懂这么多,长大以后是不是也要拍电影?”

所以,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喜欢住在楼下的Diana,这是只有我一个人独享的秘密,就像电影院的仓库里,那些从来没有被公映、但我却可借着爸的工作之便独自享用的电影拷贝。

“不疼。”

 

院里的孩子们本来就对人高马大、烫了头、穿喇叭裤的腿仔忌惮万分,不听话的时候喊“腿仔来了”都比喊“来了”有用,况且他的手里没事就把玩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弹簧刀,让妈的话听起来分外可信。

 

住在这里的大人们多半在学校、医院、无线电研究所、歌舞团这样的地方工作,所谓一份衣冠楚楚的铁饭碗,或者是在附近的小吃街做点吃穿用度的小生意,若干年后都成了贫民窟里的富一代。

据说马云创业时吃过九个月泡面,泡二估计吃不成马云,很有可能吃成浮云。

比如和我关系最好的小恭,他的爸爸就是辞掉了自己在国营药厂的工作开上了整个楉城第一辆出租车。那时小恭的妈妈为此总跟丈夫吵架,邻里间闲扯也多少有些抬不起头来的意思,可谁能想到,十多年后,小恭他爸已经坐拥自己的出租汽车公司。

贱男春和高达以前是我们宿舍聚众观看制品的主要犯罪,捐精之后只剩高达一个人挑大梁。当我们在春暖花开的房间里对着屏幕品头论足时,贱男春总是不顾严寒,独自蹲在阳台上拿手机听音乐,冻得快感冒了才进来。高达晚上又开始摇床,贱男春对着墙上流下来的修正液重重长叹一声,差点把高达吓到。

 

“苏卉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秘密我连小恭也没有告诉,如果长大真的有一个可以明确告诉给别人的节点,那么我的,一定就在此刻。

 

 

我中学时读过一篇小说《泡面男爵》,主角是个家里条件很差的大学生,在学校天天吃泡面。当时我就想,扯淡,世界上哪来这么悲催的人?结果进了大学,睡我上铺的哥们真就顿顿吃袋装泡面,遂得名“泡面男爵二世”。比小说人物略幸福的是,他每个月有一瓶老干妈做。

 

在北极作者/锦

刘海林不紧不慢地跟在苏卉后面。苏卉还在适应御风而行的感觉,不敢让狗儿放开跑。另两位驴友重整旗鼓后,迅速超过了他们。“桑拿浴!”其中一人冲刘海林挑衅,“是我的了!”

医生说当然,不管是性生活还是都不可以,你可不要功亏一篑。

 

那是Diana生日的那一天,以往的每一个生日我都会受到邀请下楼去参加她的生日,也会带去爸妈的红包。

睡我对面的贱男春总是感叹,那几千万、几亿个精子啊,真是死得莫名其妙,为什么不能要用多少就排出多少?

我自觉对不起他,但我那个女朋友一直坚守着最后底线没让我突破,开了两次房,都是相拥而卧,一夜无事,我不敢霸王硬上弓。高达为此老骂我是个怂蛋,但我不相信换了他能做出很的事儿来,说到底我们都是帮有色心没色胆的家伙,真要有血性,早就跟当初抢生意的树林七武士干起来了。

Diana的名字从嘴里蹦出来时,我的声音陡然弱了下去……我尿裤子了,我吓尿了,还尿了Diana一身……火到底大不大还有什么重要,真正要命的是我努力装了这么久小大人的模样终于,就像《西游记》里的妖怪被点了一滴露水,就变成了拴着红肚兜的小娃娃,那一刻我就像是现了原形的妖怪,再也没有办法占山为王。

 

至于为什么想起来要去捐精,就要说到我们宿舍唯一没加入过夜巡队的泡二。

刘海林点点头,一扬手,六只哈士奇得了指令般跃起,他听到耳边的风声迅速退去,一切平静下来。森林里有一条宽敞的雪,狗儿们熟悉线,不用,刘海林唯一需要做的是保持身体平衡。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事情了。他试图放空大脑,但都失败了,不禁烦躁起来。

 

每次捐献,都有一百元收入,高达和泡二各分五十,泡二拿来付电费绰绰有余,吃泡面也能加个卤蛋或者火腿肠。高达那五十块,总是悄悄塞给贱男春,还学日本人来一句“您辛苦啦”。

两人打开了门。雪已经停了。雪地被风犁得平整,反射着天空幽森的蓝光,即便夜里也不觉黑。镇子很小,走出十几分钟后,几座亮着灯的房子就被甩在了身后,过了小丘,连灯都看不到了。他们在北极圈以北的两百公里处,S镇以北的1600公里处。

 

每次我们四个去捐献中心弄虚作假,过程都很复杂。首先在医院门诊楼的男厕所格间里,泡二拿着贱男春从体液检查处顺来的尿杯和尿管榨汁,再交给高达藏在身上。与此同时,藏在另一个格间里的贱男春把他的那份悄悄塞给我(和一股恶臭的男厕所相比,挂比基尼写真的小房间简直是天堂)。然后贱男春跟泡二就去医院外面的肯德基干等,我和高达去找老奶奶医生,高达装成我的陪同。等到我小房间这边完事儿了,我俩再装成一脸贤者之态,去找泡二他们。

但我们毫不在意,我,贱男春,泡二,高达,我们体内流淌的血液和其他液体明白就好,这四个傻缺,是一群咽下了现实的理想主义者。

可是寒冬将至,开空调这个话题正挑战着关系底线。电费大家均摊,开不开要全体表决通过。每次贱男春或者我冷得受不了想要开空调,把自己裹得像个球的泡二会说,我觉得还好啊没那么冷。

因为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我差点想骂人,这不是血型歧视么!亏我前一天晚上不熬夜很早就了。

我的理想比贱男春稍微现实点,就是用温和、的手段每一个人,为了繁衍而结婚生子是最无聊的事情,不如大家都不要生小孩,过个一百年我们在养狗养猫的生活中,给蟑螂和耗子腾地方。

 

“你女朋友呢?”教练问。

小恭还在继续,“可夏果说根本没什么大不了,就是推到墙上,扯下来点衣服,硬亲了两口,根本不算,可是学校里传得太难听了,院里也,像Dinan这种标兵模范生是根本不可能再回学校了。”

阿曼晚上9点钟下班,骑自行车回到几公里之外的公寓,喜欢吃肉酱意大利面和甜腻的semla面包作为夜宵。不工作的时候,她偏爱穿黑色的外套,搭配碎花背心,躺在草坪上晒太阳。刘海林就躺在草坪不远处,脸上蒙着一本书偷看她。

可我真的太害怕了,害怕到根本不知道最后我们俩是怎样平安无事地出去,怎样有惊无险,怎样逃出生天。等我完全醒过来时,眼前只有爸妈嘲笑我的样子。

 

正常性成熟的男子,一次能排出数千万甚至高达两亿个精子,这些精子大部分将在女性生殖道的酸性中失去活力而死亡。少数活下来的精子,其中之一,被某卵子看上,合二为一,慢慢成长。

我和贱男春此时就会对视一眼,不再。毕竟,泡二答应过,等他贫困助学金发下来了,就开空调。

 

饭毕,安德森为他们准备桑拿浴。浴室在一层最里面的房间,仅有相对的两张板凳椅,挨着一桶热炭。刘海林收到一块巴掌大小的毛巾,这是他进入桑拿房的全部装备。王宇和小李在比对毛巾究竟能遮住哪些部位。苏卉有些尴尬,拉住刘海林,“我就不去了。就说我来。”

“什么意思?”

 

我依然在每个傍晚伸出头去,看楼下空荡荡的院子,总期待着有一天会再看见Diana把玩指尖的小小火苗。我知道我不能去敲门找她,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这件事超出了一个13岁半小男孩的世界,这就是自然。于是我只好相信大人们总是说的,一切都会过去,一切交给时间,长大后的我也总这样告诉每一个困窘的人。

手机弹出雾霾继续加重的,凌晨四点,我坐在孤独的白炽灯下,对着待剪辑的素材发呆。

 

 

 

贱男春说这样下去不行啊,得想个法子帮泡二弄钱。

“我可不行,我看咱院里也就夏果行。”

 

 

要脸终究是吃亏的,不能叫喊出,不能报复回去,吃相不能太难看,更不能反咬狗一口,但吃的亏却并没有人会来补偿你,没人表扬也没谢,从小我就懂了,长大也没能改掉。

“也许那就是她的男朋友。”

 

教练还没有回来。“晚上的桑拿不能穿衣服,洗完还得到雪地里裸奔。”一个叫王宇的驴友说。“不怕,你怕啊?”刘海林说,眼睛望着远方。苏卉会不会提前摔在了雪地里?该死,要怎么才能估算时间?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觉得自己看到了狗和苏卉的人影,但很快发现那是树。我真蠢,他对自己说,我究竟在干什么?这根本行不通的。摔倒毫无帮助,摔倒毫无帮助。

安德森做好了鹿肉晚餐,王宇和他的同伴小李买来了圣诞喝的红酒,“愿赌服输,”他们说。桌子上摆满了足以慰藉旅人的食物,大块的肉、酸奶布丁、树莓酱。一个金发碧眼的推门进来,端着一锅苹果馅饼。“这是我的妻子弗丽嘉。”安德森说,“她看起来是不是和一样美?”弗丽嘉在北欧中是掌管婚姻的爱神,奥丁的妻子。众人纷纷表示,“你是个幸运的男人。”弗丽嘉不怎么会说英文,只是安静地笑,适时添饭。她看上去比安德森要小上二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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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念完初中念高中,依然带好朋友去爸那里显摆,只是不知何时开始,家里就堆起了许多的电影VCD,包括盗版的《泰坦尼克号》。我确实没有写过情书,却收到过女生写来的小纸条,有过一次和女生在鱼滩沿海喝奶茶踏浪的约会经历,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这一次,没有人邀请我,爸妈谁也没有提起生日的事情,我倔强地不肯开口询问,因为我既没有原谅爸,也没有原谅自己。接下来的许多天,爸妈好像眉头紧锁在讨论什么,直觉让我认定他们说的是Diana,可每当我凑近,爸妈便双双闭嘴,将话题转向别处。

 

我大喊快来,好不容易一起把高达扛到休息室的床上让他平躺休息。又拿来一袋豆浆,说这么壮的人,怎么400CC就头晕了?

 

原来就在我们去献血的时候,贱男春在寝室里接捐献中心打来的电话,语气激烈,说对精子抽查的时候,发现我第一次捐献的和后来几次的DNA不符,是严重的造假行为,看在我们年纪轻,不予追究,但从此都上了捐献。因为我正巧手机没电,她们是打到寝室座机的。

小恭的嗓门出奇大,住嘈杂的背景音。

毫无意外我会被他伸腿绊个跟头,一次又一次,我从不躲开,因为每回他哈哈笑着扬长而去之后,Diana总会闻声从屋里出来,扶我起来,带我去家里玩,给我拿不重样的点心吃。

“有点累。”

无论理想多伟大,我们现在都需要帮别人繁衍后代来挣钱,这就是现实干爆理想。

 

 

 

所以,人人都想来看电影,腿仔自然也不例外。

 

“不是的!是很大的火,还有烟,我们出不去,你们问Diana……”

要知道,那时候学校组织看的都是《孔繁森》《小兵张嘎》这样的土特产,当然没有人组织你看《茜茜公主》《魂断蓝桥》《罗马假日》这样的译制片,这些拷贝除了刚送来时会有文艺相关单位组织内部观看,余生就是静静躺在电影院的仓库里吃灰度过。

“嘿嘿,谁让夏果是我姐呢。”

得知我们仨都是一个宿舍的,摇摇头,留了句“挣钱不要命”就出去了。

 

“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姑娘。”妈跟着感叹了一句,爸连忙在餐桌下踩了她一脚。

 

凡是楉城人都知道,楉城见血最多的地方,一是清早的鱼市场,二是日落后的鱼滩港,隔三差五就能看到挥着砍刀在那里解决各种各样的恩怨情仇,早些年也出过人命官司,但不怕死的“腿仔们”总英勇地着。

 

 

从进入初中的第一天起,我就开始筹划要送给Diana的礼物,我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所以只要一放学,我就钻进影院的小仓库里,不声不响埋头干上三四个小时,陪伴我的只有头顶那颗白森森的灯泡。

 

 终于在某个起雾的早上,小恭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向我,他努力瞪着自己的细长眼,说:“阿榕你知道吗,Diana生日那天正好轮到她去学校国庆值日,那天她是替别人去的,腿仔不晓得怎么知道了,就跟了去,结果,结果在学校走廊上,未遂,被其他班来值日的男生看见了,他就跑了,不知道谁拍了当时的照片,丢在了好几个班级的门口,还在咱院里各家的信箱也塞了好多,大人们全都知道,我是听夏果说的!他们高中都传疯了。Diana休学了,夏果说她就在家里,就是谁都不见,也不出门。”

经过这件事,泡二总算同意了贱男春的“计划”,他自然没能看到自己的精子检验报告。

我家住在南栋的2单元201,小恭家在北栋的1单元201,中间隔着电影院、小广场还有参天的凤凰木,在大院里已经算是障碍重重。之所以亲密,是因为在大院里的男孩子中,只有我俩年纪相仿,都属于“小毛孩”那一拨。

苏卉的眼睛很亮,但她大多数时候都低着头。有人举着杯子敬酒,说:“,你为什么来啊?”苏卉想了半天,说:“天气好。”她把杯子里的酒喝尽了。那天刘海林也喝多了。他谈不上有多喜欢这群人,但摊开地图看看,他在远离世界中心的角落里。这个地方一年有半年是冬天。

刘海林站在终点处等苏卉。他是第一个到的。在森林里的时候,他就超过了两位驴友,任由他们大喊大叫。中午,教练已经开始将哈士奇陆续铁,苏卉还是没有到。刘海林突然觉得领口处湿冷湿冷的,有风灌进来。狗拉雪橇是一项非常消耗体力的运动,人虽然没有离开雪橇,但要控制好六只猛犬,在颠簸中长时间保持身体平衡,需要花费很大力气。所有人停下来的时候,都出了一身大汗。

 

还有五天,我一定要把这个电影亲手放给Diana看。就像无法想象五千块钱到底有多少一样,我尽了全力也没法想象送出这份礼物的情形。

 

“知道了,你快走吧。”

“还适应吗?”安德森问他。刘海林木然地点点头。他收回目光,闭目安神。这个身体令他想起了超市里的姑娘,他只知道她被命名为阿曼,但现在她也有了身体。

 

光是这项工作就花了我整整一个星期。

 

高达有些吃不准:泡二能同意么?

我们等啊等,等到树林里情侣绝迹、学校湖面快要结冰了,助学金结果终于下来了,没有泡二的名字。

贱男春牛眼一瞪,说这不是有我么!一定要让智商140的DNA混进去,报一箭之仇!

 

 

 

 

“因为不喜欢啊。”

光从门口看,精子捐献中心的大楼更像江湖游医的避难所,又难找又冷清。进去以后才豁然开朗,有密码电子门,有验血处,还要穿鞋套。只是对的幻想彻底破灭了,两个负责接待的女医生老得足以当我们奶奶。

我过去一看,发现高达桌子下面全是用过的餐巾纸团,一滑鼠标,高达的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不可描述的画面定格。

那一年,我爸妈一个月的工资加一块儿还不足五百块。

我一数地上,好家伙,足足用掉一包纸巾,可以破我们楼的吉尼斯纪录。

Diana那么肯定地说我将来可以做电影,我做了,然后失败了,失败之后的我依然没有多大长进,几乎是在上次被腿仔一把火困住的同一个,我流了第二次眼泪,并说可以看,昨天明明可以看,仿佛一切都是爸的错。

 

 

 

 

 

:啊?

 

每当爸那里有新的拷贝送到,我总第一个邀请Diana同我一起去看,之后才能轮到小恭和其他哥儿们。大多是晚上吃了饭,爸带着我们去电影院,走员工通道,打开一道道老旧的锁头,空荡荡的放映大厅有一种陈年灰尘的气味,带一点久不见天日的潮湿,我喜欢这味道,每一次来都要用力吸上好几口。

恰好Diana埋首于中考冲刺,考完又放了暑假,所以每每她来敲门我都不在家,绝不开门。和小恭他们在电影院对面打篮球,若是远远看见Diana过来,我就借口尿急躲去厕所。八月份去奶奶家度过,和亲戚家的小孩每天赶野海,晒得木炭一样黑。奶奶家在楉城半岛的最东端,眼前只有海水,再无陆地。我总有一种自己躲到了世界尽头的错觉。

贱男春幽怨地看我们一眼,埋头吃面。

每晚躺在院子里的吊床上望星空,望久了会觉得整个天幕都在下垂,带着呼啸的加速度扑面而来砸向自己,我总吓得一激灵,再一眨眼,夜空岿然不动地悬在头顶。

贱男春每晚睡前都会为这群想钱想疯了的人,祝愿他们在深秋夜巡时患上重感冒然后吃了假药而死。

林荣早来一年,是组织活动的老油子,怪笑了一下。想知道?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其实以你的体格,找个大洋马不在话下,就不想试试妞?

我看到了很多很多颗流星,每分钟都有一颗星星掉下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流星划过的时候,我都很想念楉城电影院里打在大屏幕上的强光。

有一回我们仨在食堂吃炒面,贱男春忽然把筷子一戳,说,昨晚我梦遗了……16岁学会撸管以后还是头一次,妈的。

 

没有校纪校规学生在树林里巩固伟大友谊,也没有校纪校规学生在草坪树林里瞎转悠,时间一长,有个男生终于明白过来了,带着女朋友走进树林前,给贱男春递了一盒烟,贱男春没理,又递过来三十块钱,贱男春这才收下,带着我们往远处走去。

吃过点心,Diana就会让我随她去院子的角落,当面为我表演她的火魔法。

但贱男春是打算长期抗战的,假如你看过伦勃朗的名画《夜巡》,那我们就是那些火枪手,像三个幽灵般始终盘旋在草坪上空,十分讨厌。鉴于当时我们仨都是没有女朋友的处男,这种很容易被人骂生孩子没菊花的并不能勾起心中的负罪感。

 

爸说古时候这里遍地石榴树,清朝年间一场飓风之后石榴树一棵接一棵枯死,后来无论怎样重新栽种也无法存活,先民放弃了石榴,留下了楉城这个名字,名字嘛,叫习惯了也就懒得再改。

一走出中心大门我就跟贱男春说这不行啊,我刚交的那个女朋友,再过一个多月就要出国念书了,昨天刚上了三垒,说不定哪天就开房去了,苦等十八年,就为这一天,我不想把它们留给两个老奶奶。

在我们的世界里,年龄几乎代表着绝对的权威,是唯一的。我们并不依靠后来流行的追星啊、爱好啊、特长啊之类的来决定同谁做朋友,而是由年纪来决定,年纪越小的孩子越没有选择权,如果有哪个中学生肯带我们这些小学生玩一会篮球就值得屁颠屁颠乐上一整天。

 

接下来就是从那些废弃的拷贝里寻找Diana喜欢的一切,她喜欢漂亮的风景,喜欢欧洲电影里的庄园,喜欢劳伦斯·奥利弗那样的男演员,喜欢英国的圆圈舞(这是我们自己起的名字),我从一卷卷陈年拷贝里一段一段将她可能会喜欢的都剪下来。

小恭噼里啪啦说得飞快,像是一颗颗冰雹砸在我的脑袋上嗡嗡作响。

既然那么多男孩子都不约而同喜欢Diana,像讨厌的苍蝇围着一年只能吃一回的生日蛋糕嗡嗡不休,腿仔当然也不例外。而他当然使不出写情书这样含蓄的招数,他要得多。可后来想想,粗鄙对他来说反而比较恰如其分吧,就像Diana说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天赋。

 

 

苏卉没什么运动天赋,身子软得和泥一样。她摔倒在冰面上的形状会不会也和泥一样。终点处,刘海林觉得铁里的狗吵闹极了,让他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想象。

最终我剪出了四十多张底片,再比照着电影拷贝的宽度,在尽量保留Diana完整脸部的前提下将底片剪成了16mm宽,并认认真真用剪刀在两边掏了孔,这样一来也只有二十张底片是最终可以使用的。

更重要的是,捐精能帮泡二,还能帮我们自己赚外快,一箭四雕,太完美。

 

 

上过生理卫生课的我当然知道,她薄薄的碎花棉布裙子里有两团棉花一样柔软而美好的胸脯,就像楉城里不存在石榴果实,我看不见,却知道它们已然在注定的时节奔向成熟,那是让我无法喜欢她的一块警示牌。

所以我开始Diana。

虽然那时我比11岁还要更小一点,但依然知道情书是什么。我在爸的单位给他订的电影学术周刊上看到过日本电影《情书》的剧照,学校里流传的顺口溜也说“四年级的情书满天飞”,我们并非大人们以为的那样懵懂。

 

苏卉早上五点多就醒了。离天亮还有七个小时,旅馆里静寂无声。一只手伸进了她的衣服,另一只手轻捂住她的嘴。她听见耳后传来熟悉的喘气声,力气却大得不同寻常。上铺的空间被放不开的手脚挤满,床在下沉,好像潜水艇正疯狂下潜。她眼前有一个小小的窗户,外面的风雪是姓名未知的鱼群,窗户很快被呼吸的水汽模糊,什么也看不见了。捂住她嘴的手慢慢滑下,按住了她的咽喉,手指收紧,她有些喘不过气。这只手明显犹豫,在用力和收回之间试了几次,就继续滑了下去。

林荣斜眼看了下他,掂量刘海林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主儿,眉眼就正经了点。“苏卉嘛,好也不好。好的地方一眼都看得到,”他拿手在胸前比划出两个大圈,“不好的地方就是,别上心,她是个couchgirl。”

 

 

 

只是那时我还没有长大,总相信有一天爸会把那卷细细的拷贝找出来,放这个城市的历史给我看,这是别人都无法得到的优待,独一无二。因为这份优待,我在楉城的日子都过得相当。

站在狗拉雪橇上,从森林出来迎头撞见镜湖的时候,刘海林的视野顿时开阔起来。所见都是白色,远处的山、近处的树,都变成了云。哈士奇们跑起来时常打滑,速度减慢,在冰面上划出一道巨大的抛物线,然后再次钻进森林。

“你这么愿意打国际长途显摆自己有两个臭钱是么?”

医生打量一番体壮如牛的高达,帮他卡片上改成了400。针头一进血管,赤豆汤般的血液流到袋子里,袋子放在一个摇摆的机器上防止凝固。第二个血袋流到一半,高达脸色就发白了,脑门冒虚汗。我陪在一边,问你没事儿吧?高达摆摆手,没说话,直到两袋血献完,他捂着酒精棉花坐了会儿,一起身,脚就软下来了。

那些16mm电影底片上本就存在的画面一帧不落地出现了,可Diana的脸却一张也没有,连贯的画面之间忽然出现不合时宜的空白,而后拼接上毫不相干的另一段影片,我傻眼了。

开学之后,我几乎很难再同Diana打照面。她念的高中需要坐五站公交才能到,妈说她选修了晚自习,晚饭也一并在学校解决,有时我都睡着了她可能还在回家的上。

三年前,弗丽嘉来北极圈看极光,在旅馆住了几天没有等到,后来一直住了下来。“一年一百多天都能看到极光,就她在的那几天没有,这是天意。”安德森很得意。他丧妻多年,没过问弗丽嘉的过去,也不在乎。“极光带来的第一个好消息是弗丽嘉,第二个是你们,中国朋友!”他举起了酒杯。

 

“别喊了,听得见,你在机场了?”

 

 

奇怪的事不止于此。生日那天并没有任何人来到Diana家里,单元门口一直静悄悄的。而那天之后,院子的角落也再也没有Diana焚烧情书的身影。她窗口那盏暖黄的灯光也不再亮起。

 

贱男春刚从太丑被的阴影里恢复过来,在公交车上一沉思,我和高达都害怕他想不开忽然跳车。

 

我想起这半个月来脚下的与寂静,原来Diana一直都在。可她又是真的不在那里了。

我们也不能怪出身传统家庭的泡二思想陈腐。其实撇开热血沸腾爱憎分明的高达,我和贱男春都属于对人类不抱希望的那种失意者,深知要是不靠作弊和,我们做不成任何重要的事。贱男春看A片偏好系,他的理想却很伟大,就是希望科学家尽早发明平行空间移民技术,每个空间里有一个地球,不同种族、、价值观、的群体各取所需,好战们,和平主义者亲如一家,爱吃狗肉的,不吃甜豆腐脑的,素食主义者,恐同,绿色环保组织极端……每个空间都很单一,每个空间都很快乐——贱男春断言这将是比主义更高级的社会形式,最后大家都在单调中族群,给蟑螂和耗子腾地方。

“所以我替你买好机票了啊。”

 

 

 

 

“就烧了几张作业纸,能有多大,我一桶水就给浇灭了,也确实过分,我已经给学校打了电话,但是话说回来,你也太没出息了吧,你怎么不尿在火上呢。”爸嘻嘻哈哈的样子真是太讨厌了。

 

贱男春挂了电话根本没心情那俩老太,而是立刻扑向高达的电脑,熟练地打开硬盘径,摸着鼠标的手都在颤抖。

“那叫恩客,兄弟。”

 

 

 

我曾经细细数过这里所有的座椅,在最中间的那个椅背角落刻下一棵小树苗,每当来享受包场时我就一定要坐在那里。而每回学校组织看电影,我都会仔细去看谁坐在了那个位子上,而后心里便涌起难以释怀的微妙情绪,仿佛那个座椅上也有我的魔咒一般。

睡觉前,苏卉坐在刘海林的床铺上擦头发。她擦得很慢,有水不断滴到胸前的睡衣上,浸湿了一片。刘海林知道她想要。他们的房间在旅馆的角落里,以前是工具屋,安德森为了扩展床位将这里成了客房。房间里只放了一张上下铺,苏卉睡在上铺。这显然并不便利,但要在临时改装的旅馆里寻得一点隐私,这是唯一的选择。

当下,我急不可耐要检查一遍自己的,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但看着我睡眼惺忪却一脸的样子,爸还是自动出去帮我守门,把放映间留给了我。虽然爸也不知我究竟在捣鼓些什么,但他自己的乖儿子干不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我说你别瞎想,好好休息,总能想到其他法子赚钱。

 

 

 

离开的前一晚,我忽然决定要送给Diana一个生日礼物。

 

但很快就出现了弥补的机会。我们学校附近的公司企业一年一度要开始献血,很多员工不愿去,人事部门就找一些大学生或者小青年代献,每200CC给五百。我不知道这事儿算不算,反正是学校外面奶茶铺老板从房屋中介老板娘那里听来的,最后由我女朋友传到我这儿,显然那家房屋中介除了房子还中介很多业务。

他从头到尾不忍心拆穿我们,就想着这次靠献血弄点钱,自力更生,利己利人,拿到钱再请我们吃顿饭(有生以来头一次),但现在半途而废了。

 

刘海林估算着,苏卉最有可能出事的地方是湖面。出了森林,有一个巨大湖泊,湖面冻得硬邦邦的,刘海林在心里管它叫做“镜湖”。他来到北极小镇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湖,当安德森告诉他,狗拉雪橇项目会途经这个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报名了。

 

“那我先上去睡。”

当然了,大人们总是很少兑现自己的承诺,一如长大后的我们。

 

 

用妈的话说,腿仔这个小混球长大了就是鱼滩港一霸,你千万离他远一点。

多奇怪啊,一个根本见不到石榴树的城市却叫楉城。

令人耿耿于怀的是腿仔他老爸交了5000块钱的择校费,把腿仔也送进了Diana考上的那所重点高中。

那是个雨过天晴的傍晚,门外是被落日照得通红的天穹,火燃得不大,却也拦住了出口,青灰色的烟升起来,火势跟着弥漫,那呛人的味道永久地成为了恐惧的代名词,12岁的我听到自己两排牙齿不停地打架,咯咯直响,最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几乎快把Diana的衬衫袖子扯下来。

“你干吗呢?”苏卉娇羞地笑了一下。

“祝你们都好运!”安德森举起了装满红酒的杯子。真正应该庆祝的是他的好运气,络绎不绝的中国人让他存够了明年夏天闭门去南欧的钱。狗拉雪橇的项目是两个儿子开发的,他负责从店里介绍客源,看来家里几十匹哈士奇也将度过一个肥美的冬天。

我说明明可以放我都看见了,结果爸当即揪我到放映间,把我用透明胶粘得千疮百孔的拷贝当面放给我看。

Diana的爸爸常去中东和南洋出差,都是些修架桥之类的大工程,属于邻里之间总要被高看几眼的那种大人。虽说常年不在家,但凡回来,总能一起带回足够Diana吃上一年的新鲜饼干、巧克力和叫不出名字的点心,花花绿绿的包装袋是那个年代国内少见的斑斓色彩,鬼画符一样的洋文没人看得懂,也更觉得高级。

“你看,每一张图在过这个窗口时灯就闪一下,一秒钟会闪20下,也就是20连拍的照片刷一个过去,人就像动起来了,可是那样的话还是能看出来画面和画面之间不连贯,有空白,所以灯就闪两下,变成40下,你就看不出破绽了。”

如果,如果后来做了演员的那个人是Diana又会怎样呢?

走出旅馆前,刘海林帮苏卉穿上雪地服。衣服厚重,他要费力套住袖子,缓慢提上拉锁,努力包裹住她那与个头完全不相称的大胸脯。在雪地服、薄棉袄、厚毛衣和一件打底的保暖内衣下,苏卉的胸脯像雪峰一样耸立着。

“昨天有人看见了。”驴友说。极光是一种传说,总有人声称自己看到了,描绘得有模有样,但按照他所说的时间、地点去等,却通常等不到。四个人默默地在雪地转圈,一停下来身子就会冷透。刘海林想起了苏卉那颗心脏,不知道能在雪地里多久。

 

 

 

 

我问爸是怎么知道的,爸说省城的地方志办公室拍过一个纪录片,专程来拍摄了楉城唯一一处古迹——鱼滩边的楉娘娘庙,旁白拉拉杂杂扯了这么些典故,放给领导们看的时候他也就跟着学习了。

 

那时候我们学校周边还没那么多小旅馆,情侣们想要一起达到生命的大和谐,性价比最高的办法就是打野战。空教室、残疾人厕所、地下车库、教学楼天台,但这些地方都比不上贴近自然的草坪和树林,那些负氧离子在你的肺部一进一出,一进一出,感觉无比美妙。

 

 

“不会烧坏吗?”

 

我们红着脸“唔”了一声。

 

 

所以她才会在英语课上抽到Diana这个大美人的名字吧。

 

当年反日时高达念高一,因为踢足球小腿骨折没能上街砸车,抱憾终身。每次三人聚餐他喝多了,都会脱到只剩条,豪迈地宣传要去跳楼,“帮咱们寝室全都保研!”

 

刘海林在苏卉身上揉搓。他并不确定今晚要做什么。苏卉身上最美妙的一点是柔软,像充满着细小气孔却又绵密不可分的蛋糕,让人想一头栽进去。但刘海林今晚的犹豫显然引起了苏卉的注意。

 

屏幕里一片乌烟瘴气,而窗外就是红色预警一整天的重度雾霾,好像谁都别想活过今晚。

她说着转身蹲下,蒙上我的眼睛,用一双瘦却分外有力的双臂控制住我止不住发抖的身体。

 

五千块钱对我来说,是一个想象不出来的数字。

刘海林说要去超市买些食物,晚饭前出了一趟门。苏卉本要跟过去,但刘海林大踏步走进雪地里。

十八年过去了,我依然总想起大院里最美的那个姑娘。虽然想起那时候推开窗就能看见她在楼下的院子里施展她的火魔法,同想起一去不返的16mm电影一样,在时间的一往无前里,都显得那样缺乏意义。

可那是啊。

 

 

 

 

“你自己瞎积极,干吗非要拖上我。”

教练给他们发了哨子,万一有人摔倒,可以吹哨求助。和这项运动的速度相比,雪橇的装置实在过于简单,全靠人自身的技术控制。果然,出发没几分钟,两位驴友直接把脸埋在了雪里。“你们为什么不听注意事项?”教练气呼呼地把他的哈士奇们泊在一边,去拉这两位驴友,“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学生!”

刘海林没说话。

院里的大人们似乎拥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共同讳莫如深,共同咀嚼回味。然而,孩子们也有孩子们进入这个秘密的方式。

 

我们几个同情泡二,但不能施以援手,人穷到一定程度,就成了包袱。同情和、施舍和羞辱各只有一步之遥,在泡二眼里则是一回事。我们能给予他最大的帮助就是时不时让他帮我们做点小事,比如帮忙签到、帮忙拷贝课件、请教题目之类,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弱者,不需要照顾。

这时手机响了,是女朋友,说晚上去不去旅馆,有个惊喜要给我。

 

我拼命配合着我爸点头,Diana也笑起来,嘴角边小小的酒窝真像盛满了一汪甜酒酿。

 

即使成年之后,我依然能够理解十二岁的自己心里那种属于男人的,那种就是你日日夜夜看不见的一面汪洋终于将你卷入其中,你才只好松口,承认自己永远到不了彼岸,那是属于幼童的耻辱。

那一刻我根本顾不上扭头看Diana的表情,她把我堵在身后,声音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她说:“阿榕别怕,没事的,他不会玩火,他放的火一点也不厉害,我不会让火烧到你的,你闭上眼睛,别看。”

所有的旅游指南都说,观看极光的最佳地点在北面一座山头上。地势高,视野开阔,人类痕迹都在山的背面,眼前只有雪地、森林和天的尽头。他们走到的时候,已经有两位驴友架好相机等在那里了,正抖着腿活泛身子。

又或者,是我知道这个秘密就算其事地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毕竟在我12岁读小学六年级时,Diana已经念初三。我是声带还没有改变、还会在儿童节放半天假的小学生,而Diana已经烦恼地每天在一楼院子里划一根火柴,烧掉男孩们塞给她的情书。

16mm的青春作者/姚瑶

比起不屑于搭理的腿仔,Diana显然更愿意同我在一起。因为她总一个人吃晚饭,所以偶尔我爸妈也会喊她一起来吃饭,吃完饭我们就一起翻我爸根本不看的那些电影看,遇到好看的女明星和英俊的男演员Diana都会剪下来夹进自己的书里,有时候她也帮我温习功课,她的数学尤其好。

“我也可以吗?”

 

 

走回公寓的上,他问林荣,那个叫苏卉的女生怎么样。

 

 

 

 

“你说你,就那么点小火苗,你居然吓尿裤子。你知道你尿了人家Diana一裙子吗?真不害臊!还小男子汉呢。”妈的眼角都快笑出泪来了。

自力更生和四位数的报酬终于打动了泡二,我们一换了公交线,从郊区大学城来到了市中心的医院。

 

“这名字好,别的叔叔不知道,但是英国那个金发碧眼的戴安娜王妃可是全世界都有名的大美人,你抽到这个名字说明你漂亮,别人想抽还抽不到呢,就是抽到了也配不上。”

只有泡二兴致不是太高,可能他觉得一个活生生的人,你把ta带到这个世界上,你却不知道ta身在何方、过得怎样,一点责任都没尽到,好像有点。

我惊讶地看着爸,“明明是很大的火!应该把腿仔他们抓起来!他要烧死我们!”

我们敬着酒,说着荤段子,调侃捐精室的写真,讨论的演技,意淫着学校北门发廊的。边上一桌是两个正经人家的女生,一边吃着手撕包菜和汤面,一边频频朝我们这边侧目。也许在她们看来,我们是一群粗鄙、恶俗、毫无品味的,是她们梦中白马王子的,就算单身到终老也不可惜。

在冰面上保持平衡格外困难。刘海林全神贯注,随时注意脚下的横刹,哈士奇左转,他的身子跟着向右倾斜。如果摔倒,迎接他的可不是松软的雪地,而是榔头一样的冰面。出发前,他和苏卉交换了雪橇。“这几只狗温顺一点,”他说。

接到小恭的电话时,我刚抽上烟,还顺手将窗户开了一条缝,混合着PM2.5的尼古丁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的味道。

“你啊还是小孩子一个,根本不懂什么才叫好看。”Diana笑嘻嘻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

而我呢,升了初中,依然每天在马边的凤凰木下等小恭匆匆从北栋跑过电影院前的空地同我会合,再一起晃晃悠悠走到学校去,就算都吃过早饭,在过小吃街的时候还是要买上一杯八宝粥。

检查结果很魔幻,四个人里只有我合格了。高达和泡二都是精子活力太低,泡二我们还好理解,毕竟常年吃泡面,营养跟不上。高达活力低,我们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就是平时榨多了,据说他初中时代常跟住宿的同学比赛撸管,那画面太美我们都不敢想象。

我像个傻瓜一样对丑陋的火焰说你到底在哪里呢?那团沉默的火焰忽然抖了抖,火堆里震出蝴蝶一样翩跹的小火苗,而后倏忽熄灭了。

这天晚上,有史以来第一次,我们寝室四个人一起下馆子,学着《许三观卖血记》里那样,特地要了炒猪肝和黄酒,黄酒温一温。

 

楉城是这么小,我甚至有好几次在麦当劳里做习题时撞见过来买汉堡的腿仔,却再也没有遇见过搬走的Diana。

 

 

他不止一次在上截下我,毫不客气地把粗壮手臂搭在我肩膀上,几乎把他比我高出一倍的身子死沉沉全压在我不到一米五的个头上,“我说小朋友,也带哥哥我去看看那种有洋妞的片子呗?你看过不少了吧,大白胳膊大白腿什么的,是不是还有亲亲抱抱?”

最后就是将这些拦腰斩断的用透明胶带粘合在一起,粘一段电影,再粘一张Diana。一部电影到底要放多久,又需要多长的我统统不知,我只是用了两个晚上把这些长短不一参差不齐的粘起来,再用拷贝盘一点点细致卷起,完成的那一刻,几乎要哭出来。

一块钱可以喝一杯豆腐脑,吃一份小碗鱼蛋,还能买一袋小零食,顺带一盒圣斗士星矢的画片。

 

 

 

刘海林的手熟练地摸了一把,却头一次感觉到下面是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怦怦的,像门外正在冲击旅馆的北风。

 

我也不光只带Diana去放映间,小孩子嘛藏不住秘密,纵然爸再三这种违反纪律的事别到处张扬,我还是在小伙伴中间弄得。渐渐地,大家都知道,只要跟我关系好,就能看到好多别人看不到的电影,还能进放映间玩。

 

“你穿过森林之后,记住要看看那个湖。”

我举起酒杯,说改天吧,今晚,我要陪两亿个兄弟吃饭。

我问,那是不是也不能过性生活?

 

 

 

贱男春明显是玩糊涂了:我……以后再也不打了。

但他们当中有些人,隐藏着来到这里的真正原因。酒杯相碰,一片“学费低、offer好拿”声中,他们不会说自己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卷走大部分钱并铁了心要留下来,也不会说自己是同志,需要离家千里。刘海林大学毕业时匆忙申请学校,S镇的这所大学是仅剩的选择之一。

他真正称得上疯狂的举动就是那次饭局之后,要了苏卉的联系方式,约她吃了几次饭。这回轮到他绞着手,脸憋得紫紫的,一直在心里盘桓着“我能提供给你住处”这句话,但又不确定苏卉是否能立刻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突然,苏卉伸出了手,解开他绞在一起的双手,握住了他。这么看,还是苏卉更疯狂些。

我从未告诉他们我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也小心翼翼不去触碰,我们要用各自的方式去接受这件事,虽然我根本想象不出没有了Diana的电影大院会是什么模样。

我在工作室剪一个世界痴男怨女的片子,飞沙走石的特效粗烂得一塌糊涂,主演们又哭又吼,每一个细胞都在用力。

我和高达一度分不清他到底是为了帮助泡二还是纯粹要报复捐精中心。

再没什么比今夜的一切更应景。

 

填完表格抽完血,就要正式验货。一人一个单间,一进去我就傻了,一把椅子,一个洗手池,没有电视机,没有小黄书,左右两侧墙上各挂一张写真大照片,里面的姑娘穿着三点式,笑容和姿势都僵硬无比。这样的照片连扫黄办都不好意思下手。

 

这天晚上贱男春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床忽然开始轻轻摇了起来,是睡他上铺的高达在榨汁。

她们并不亲密,刘海林想。这个桌上的人刚刚认识,他们从国内并不出名的大学毕业,来到S镇一所更不出名的学校,只会说“你好”“再见”的语,唯一喜欢的事情是聚在一起吃火锅,却显露出超乎交情的热络。他们没有选择英美,也没去德法,立即认出了对方是自己的同类——财力不算雄厚、不想学习新语种的年轻人。

贱男春一直号称自己智商140,我们几个人干过的所有蠢事儿无一例外都是由他发起的。

 

五个人进入了桑拿房。刘海林和王宇、小李坐在一边,安德森和弗丽嘉坐在另一边,房间窄小,五人几乎是膝盖相抵。他们身上唯一的遮挡是这块巴掌大的毛巾。实在无用,王宇把它顶在手指上转了起来。安德森往热炭上浇水,蒸汽升腾,像乳白色的喀什米尔羊绒毯一般,慢慢铺到他们赤裸的身体上。刘海林终于抬眼看看四周,王宇和小李声称自己热爱运动,但他们腰上的脂肪层层叠叠。安德森老而弥坚,肩膀有力,肚子却鼓了出来,是北欧人中年之后常见的体态。他布满深色绒毛的腿旁边,是两条纤细的、因缺乏日照而显得过分苍白的腿,脚上涂着鲜红的指甲油,在雾气里像昆虫一样不时移动。弗丽嘉把毛巾搭到肩上,垂在小巧如鹰嘴的乳房。她的头向后仰,让水蒸气包围着自己,脸颊很快变得通红。

他想过最可能的情况,是在她快要回到公寓的时候堵住她。她会把自行车停在街角的车棚里,离公寓的大门有十米左右的。车棚漆黑,只有自行车前灯还亮着。但他真正付诸行动的,是有天给她打了个电话,祝她第二天的经济学考试顺利,不要受最近感冒的影响。

 

“为什么要烧掉呢?”

“居然告诉我因为雾霾误机,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小恭说着说着发声就含混起来,我好像已经看到他嘴角呷起一根烟的样子了:“等能飞了我再给你电话。”

这都是遇见苏卉之前的事情了。有了苏卉,刘海林的生活变得规律,并与大多数中国留学生断了来往。除了上课,他就和苏卉待在家里一张张地看碟,然后做很长时间的饭,做很长时间的爱。

苏卉踩下了横刹,在森林的边缘停了下来。“你不要管我了,赶紧追他们去。”她对刘海林说。刘海林问,你行吗?她马上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没问题,我还有哨子呢。

“情书。男孩子写的情书。”

 

 

贱男春智商140的解决方案是,回去之后跟泡二号称高达和贱男春精子质量不合格,他跟我合格了,为了实现利益最大化,请他务必出山,让高达冒用他的白雪修正液再去试一次(他们两个血型都是O型),要是成了,赚到的钱他和高达平分,可以付电费,精子库资料里也没他的信息。而实际上呢,只有我一个人去捐精,拿到的钱冒充成泡二和高达的。

 

挂掉电话,我一时算不出此刻是几点,好吧,谁又在乎呢。我抽完余下的半支烟,回到电脑前坐下。我并没有告诉小恭,夏果的样子就静静躺在那一连串的素材里,因为我也不知道这种小成本烂片就算最终挤进院线,还有什么意义。

有一次高达怀揣尿管走时不小心跟老奶奶医生甲撞了下,高达就听到身上有个东西“咔”一声,又不敢去摸,硬生生在椅子上坐了二十分钟,明显感觉到自己胸口有点潮,一回学校就把毛衣和保暖内衣给扔了。打那之后,他都是一进中心楼门就把尿管扔到垃圾桶里。

我和高达像临终关怀一样围着床上的泡二,问你不是捐精么,怎么还来献血?不要命啦?

 

她细弱的手指捏住火柴棍,利落地擦过火柴盒边缘,微弱的火苗从她白皙的指尖弹向红砖墙根,点燃一封或者几封信,小小的火苗总会划出一道温柔的弧线,像被了魔法,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高达是这个室温下唯一有心情和体力榨汁的人,摇了大概五分钟,下铺的贱男春就会看到墙上缓缓流下一股白雪修正液。

 

 

第二件,是在离开楉城搭火车去的前夜,我在楉城电影院后面的小池塘边,烧掉了那卷没能送给Diana的电影。

泡二没发现破绽,医生也没发现破绽,贱男春一脸愤慨,说我就说嘛,的没毛病!那俩老太以貌取人!

Jan10,2017

 

要放在平时,泡太会同意,但那天我们回到宿舍后,发现泡二正团在床上打哆嗦,一摸额头,发烧了,宿舍也没药,只好拼命喝了很多水,但就算这样也不肯开空调。高达和贱男春几乎是强制性地把他拽下床,扛在肩上送去校医院。

 

 

第一关是核验身份证和学生证。我们学校是一本,且建校先烈们鸡贼得很,取的校名很像另外一所985高校,乍一看还是可以高仿过去的。

 

 

“所以还是显摆你那白来的臭钱。”

今晚没有幸运发生。两个小时候后,四个人决定先回旅店。腿脚已经没有知觉,呼出的热气碰到头发,立刻结成铁棍一样的白霜。他们准备沿着来时的脚印返回,但风已经不知不觉抹平了地面。

走出房间时,每个人都神色安详。走廊另一侧有个小窗口,每个人把小杯子放进去,立刻就有个戴口罩、眼神犀利的男医生把杯子收走。我不禁猜测这份工作应该薪水很高,就和内科体检负责查痔疮的男大夫一样高,不然这两个岗位的率就该变高了。

里的狗兴奋地在雪地上转圈,朝着远方嚎叫起来。树林边缘,六只哈士奇一跃而出,跟着飞出的是一个身着黑红色雪地服的人。苏卉的双脚牢牢钉在雪橇上,身子出奇地稳。到了近前,刘海林才发现她痉挛一般缩在衣服里。“我真是太笨了,上没站稳,摔到雪地里了,牵哈士奇的绳子都搅成了一团。”她仰起头望着刘海林,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嘴唇绷得发白。

还有些其他的,比如砸碎过Diana家的窗户十几次,走在上冲她吹口哨丢垃圾无数次,最过分的是擦肩而过时飞快地掀裙子,那时我想,如果我也是初中生,我一定冲上去同他狠狠打一架。

爸是楉城电影院的放映师。这家公私合营的电影院是楉城唯一的电影院,平时除了放电影之外还时常作为开大会与文艺演出场地。就算是开会演出也不是随便谁都能来,我在楉城一小念书时,只有五十年校庆那次是在楉城电影院里办了场盛大演出,请回一两个电视里见过的歌手。而我爸,就是这唯一电影院里的唯一电影放映师。不管做什么,唯一总是值得骄傲的。

 

 

泡二一脸弥留之际的惨淡脸色,说你们别骗我了,我打电话到捐献中心去问过了,我是不合格的,想想也知道,我每次量那么少……我穷,但是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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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好狗拉雪橇的秘诀是平衡。教练把跃跃欲试的哈士奇从里拉出来,每个人分了六只。刘海林站在雪橇上,双手扯住六条绳子,只要松开脚下的横刹,哈士奇们就会立即如风一样起飞,飞过村屋、森林、冻成镜面的湖,飞到山的那边去。但身子必须要稳。尤其在拐弯的时候,身子需朝着与哈士奇转弯的相反方向倾斜。否则的话,人会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哈士奇将毫无负担地冲向远方。

 

消失的不仅仅是Diana,还有腿仔。据说他老爸带着他搬去了另一套房子,免得他在这里人人喊打。我的楼上终于安静了,可脚下的天堂也随之彻底消失。

 

“那你烧的是什么?”

然而,就算长大以后,我依然没能懂什么才叫Diana说的好看。哪怕一读书工作到31岁,电影学院里也算同窗过那么多好看的姑娘,等待剪辑的素材里更是有一张张惊为天人层层筛选过的脸庞,可我始终觉得人生中再没有遇到像Diana一样完美的女生,没有她不会解的数学题,没有她拼不出的英文单词,没人比她更标致,没人比她更温柔,每当别人说除却巫山曾经沧海时,我总觉得这世界上唯独Diana才配得上。

 

 

 

高达和我,泡二笑了:你们说,我吃了那么多泡面,精子会不会都被防腐剂浸透了,过一万年也不会死?

我爸总想着将来要我继承他的衣钵,好歹算是半个人民艺术家,所以早早就了我摆弄这些笨重的机器。

 

要不是一个高达的体格顶上三个自己,贱男春刚进大学时就和上铺玩命了。现如今他已经完全,高达一粉刷墙壁,他就会翻个身眼不见为净。

“你不行。哪能人人都行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有的人会驾驭风,我会玩火,就像夏果歌声迷人,而阿榕你能记住那么多电影故事和人物名字,一个人只会有一个天赋。”

人在陌生的地方,总会有一些疯狂的想法。刘海林刚到S镇时,每天晚上去同一家超市,看一个金发的姑娘。他习惯推着购物车,随意往里扔着不值钱的物件,从货架的缝隙里寻找那个扎着马尾的金脑袋。的金脑袋太多了,他给姑娘起了个名字,弗格森·褒曼。一段时间后,他觉得和姑娘熟悉了些,开始在心里直呼她为阿曼。

过了几天要到医院拿检查结果,泡二还是临阵了,说害怕以后被家里人发现这件事,会没法的,爹妈也会饶不了他。我们不免丧气,贱男春咬咬牙,还是得去次医院。

 

 

 

如果把成千上万的城市看作体育转播里那种长跑比赛选手,楉城大概是被套到数不清的那种吧。离开楉城后,每一个问我家乡在哪里的人,都不曾听说过这个地方,他们还会问我是哪个楉?我一遍遍地回答,木子旁加一个若有若无的若,是石榴树的意思。

 

本文乃系列短篇《时光电影院》的第一个故事,如果你也喜欢上了Diana,敬请期待下周他们的故事。

高达是我们宿舍最不怕冷的人,肱二头肌发达,爱洗冷水澡,情绪易激动,所以管他叫激动战士高达。他本人不太满意这个东瀛风格的外号,曾说过他只喜欢“死掉的日本人和拍AV的日本人”,按这个思是他的偶像。

 

等泡二回完血,我们走了很长时间回到学校。一进宿舍门,就发现贱男春整个人瘫在高达的椅子上,眼圈发黑,像刚被上过身。我一拉窗帘,阳光一进来,贱男春“嗷”一嗓子,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

高达看着豆浆那颜色,似有所悟:墙壁糟蹋多了……

那一天,我在学校的厕所里看到初三的几个男生在抽烟,生平我第一次有冲动走过去蹭上一根。就在我的时候,他们向我投来恶狠狠的目光,让我想到了腿仔。

“就是,只要给她提供住处,养着她,她就跟你睡觉。看到她身边那个大个子女生了吗?她也是。”

假如泡二这时候去学院办公室纵火,我们绝对会义无反顾地围上去烘手取暖,吃着员BBQ。

我跟高达一说,高达毫不犹豫:“同去!同去!一滴精十滴血,就当我们撸了好几次,挣了钱带贱男春去发廊剪头发!”

 

两次捐精之间作者/王若虚

 

 

第一件,报考大学的时候,我考了北影的导演系,研究生又念了剪辑方向。我并没有能够拍出一部电影,因为我始终找不到能扮演Diana的姑娘。而35mm的也彻底取代了16mm,最终数字拷贝赢得一切,电影有了120帧的逆天技术,但这些恢弘都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剪辑师,赚着快钱,挥霍着热情。

总之,毫无疑问,Diana是大院里最好看的姑娘,而腿仔则是大院里最讨厌的家伙,Diana住在我的楼下,腿仔则住在我的楼上。这大概就是脚下为天堂,头顶却是。

休息了半个多小时,他总算缓了过来,刚穿上外套我们准备离开,就听到外面有人喊这人晕了,紧接着两个又搀着一个人进来,不是别人,正是泡二。年纪大的骂骂咧咧,说体检的人也不干人事,这么瘦还放进来,100CC没到就不行了。

我和高达不好意思提醒他,捐精广告上有一条要求是五官端正,而贱男春的长相,委婉点说,真是丑到家了,丑出风格,丑出特色,当年监考老师大概就是觉得这么丑不可能是别人冒名顶替。我们上次来时,老奶奶医生乙就对贱男春看了好半天,发给他表格和小杯子时也是一脸勉为其难的表情。

这简直就是我一直在期待的一刻。我从她手里拿过拷贝,胸有成竹地把分成上下两部的拷贝分别上到两部放映机上,上卷,卡好拉片爪,打映灯,粗壮的光柱打到灰色的屏幕上,了空中游离的灰尘,伴随着放映机咔哒咔哒运转的声音,原本就安静的放映间更加寂静。

“祝你们好运!”旅馆主人安德森说。

 

 

 

 

 

年幼的我,总觉得爸是院子里当之无愧的明星,在我看来,没有了爸就没有了看电影这项格外洋气的活动。

 

我一直都记得Diana第一次从架子上拿下一盘拷贝,抽出细长的16mm时脸上的惊讶。她拉起一段,对着低矮屋顶上的白炽灯一帧一帧用力地看,她说,“阿榕,真神奇,像连环画一样。你说一个活生生会动会说话的人是怎么跑到这里面去的呢?这些像底片一样的画又是怎么在银幕上动起来的呢?这些演员看到自己在眼前走来走去地说话,是什么感觉?”

每个放学后的黄昏,我都这样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看她举行完自己的教仪式,伴随纱门一开一关,院子的角落只余黑乎乎的灰烬,天光黯淡,麻雀成群归巢,我总叹一口气,觉得满足又痛苦。

可是爸却并没有说,Diana王妃死于一场充满了论的车祸。

 

如果说那之后我还做过什么与Diana有关的事情,大概只有两件。

贱男春后来跟我说,他在里边先检查了足足三分钟,确定没有探头,才开始脱裤子。

离学校还有三站时,他终于打破沉默,一开口就抓住了问题实质——我们来捐精,主要是为了让泡二能赚到钱付电费,其次才是我们仨顺便捞笔钱,现在泡合格,你自己就算长了六个蛋也没用,没等你开房就被冻死在寝室了。

所以那时我就下定决心,这辈子都不会写情书这种东西,如果被无情烧掉,就好像是自己的心也被烧掉了一样。

我曾经生活的那座小城名叫楉城,在东南沿海,是个小小的半岛,细细长长地探进海里,在地图上尤为不起眼。我出生前,楉城就已经存在了八百多年。八百多年里,这里从一个小渔村变成一座熙熙攘攘的偏安小城,无非是多了一些人口,高了几层楼宇,少了一些靠天收的渔民。

“为什么有黑色星期五呢,还不是因为钱呗。她好像是别处毕业的,签证过期也不想回国,换了几个男朋友了,都是这么做的。”

每一次我都绷着脸他,但他也从未落过空手而归,总能把我身上的零花钱摸走,买一瓶汽水,喝一半,剩一半浇我一脑袋,而后像往常一样哈哈大笑,有时候我觉得他夸张的笑容有点不真实,像个演技的蹩脚群演。

“还在上玩。”

“夏果姐才没你好看呢。”

刘海林收回了手。他们此刻穿得像极地的大型兽类,没什么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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