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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探索编辑部》:地球人帮不了才找外星人

《宇宙探索编辑部》:地球人帮不了才找外星人

  一位知识分子模样的儒雅大哥,从“咸鸭蛋”礼品盒里掏出一块巨石。他向众人介绍,这块石头之所以呈飞碟形状,是因为它来自地球以外,是外星人送给他的。大哥语毕,一群人于瞬息间一哄而上,端起石头争相合影。

  一个带有山东口音的中年妇女,宣称有召唤外星人的特异功能,可免费替人除病消灾。一旦和外星人通话,约好时间,病人就可躺在床上,露出病灶,打开窗户,静待“外星医生”的到来。演讲完毕,妇女就忙着与众人握手。“谢谢你治好了我爸的病。”有人专程前来道谢。

  那是2018年,中国首届星际文明探索国际论坛的现场。论坛历时两天,邀请众多业内人士上台分享,全国各地的两百多位爱好者来此聚会。

  这其中有两个好奇的“圈外人”,他们是孔大山和王一通。那时二人合作的科幻片《宇宙探索编辑部》还在剧本阶段。他们来这里采风,体验笔下人物熟悉的环境。

  会上,他们认识了一位“很有水平”的大姐。“电影既然是电的影子,那它的本体是什么?”见面没多会儿,大姐就把他们问懵了。后来他们发现,无论是阴阳五行、宇宙洪荒,还是高科技、区块链,世间万物好像没有大姐理解不了、不能拆解的。孔大山邀请大姐在《宇宙探索编辑部》里担任群演,就坐在编辑部说话。没怎么给她设计台词,“她只要坐在那儿,随时都可以开始。”

  另一位群演是在四川找景时认识的,大家都喊他鲜叔,见面时他戴着一顶写着“陨石猎人”的红帽子,领着孔大山他们到家里参观。他家院子里摆着一堆像煤矿的黑色石头。鲜叔说这是“陨石”。他还有一串用这些石头做的手串,据说戴上三秒钟,就能把体内所有尼古丁杀死。除了鲜叔这个人,孔大山还看上了他家里的装饰。后来成为片中的一处场景,“外星人驻地球联络处”。

  这样的群体在中国有个专有名词“民科”,意为民间科学爱好者。有人自称推翻了相对论;有人声称证明了哥德猜想;有人宣称发明了永动机;也有人如前所述深信地外文明,倾尽一生追逐UFO。在当下的语境里,“民科”不是中性词,他们的研究因脱离现实,常常遭致他人耻笑。

  但孔大山不这么想。2017年,他还是北京电影学院的研究生,正在为毕业作品发愁。一天,他看到一条荒诞的电视新闻。

  在山东滨州,一位姓李的农民声称在自家鱼塘附近,撞见五位乘飞碟来的外星人。在激烈的战斗中,一位外星人不幸触电身亡。他向到访的记者展示藏于冰柜中的外星人尸体。外星人的四肢肥大,空洞的眼眶可以放下两只手掌。最令人疑惑的是,它看起来特别低劣,怎么看都不像真的。后经警方查明,所谓的“外星人”是用人造海参仿制的。农民因扰乱社会秩序,被拘留五天。

  这个新闻使孔大山产生了复杂的情绪。他觉得好笑,可又难以忘记面对镜头时农民的诚恳。他想,如果农民说的是真的呢?从这个灵感出发,他写了第一版故事。故事里有一群荒诞的外星人爱好者。“是场闹剧,只有事件没有人物。”孔大山说。

  他开始做更多的功课,往回去想,这些人为什么会变成今天的样子。找到问题的答案后,笔下的主角唐志军立体了起来。他是一本名叫《宇宙探索》的科幻杂志主编,狂热的UFO爱好者,国内公认的外星人专家。他的名言是:“这不是普通的(电视)雪花点,这是宇宙诞生时的余晖。”

  这份热爱是时代的遗产。1978年11月,《人民日报》发表文章《UFO—一个不解的“世界之谜”》,首次将UFO概念介绍到国内。从那以后,关于UFO的讨论在民间掀起热潮,最繁盛时期全国有50多个民间研究团体。那时爱好者们追寻着接二连三的UFO热门事件,调查分析研究,寻找外星人在地球留下的证据。

  孔大山塑造的唐志军就是在那时踏入这场浪潮的。《宇宙探索》在现实中的参照,也是当时在圈内具有非凡影响力的《飞碟探索》杂志。杂志于20世纪80年代创刊,销量一度超越《知音》和《故事会》,是全世界发行量最大的UFO杂志。

  但故事不是从这里讲起。如今,浪漫主义色彩散尽,UFO热潮早已消退。《宇宙探索》日薄西山,无人问津。杂志社暖气欠费,不得不求助“连太阳神是谁都搞不清楚”的赞助商。唐志军从意气风发的青年人,变成了落魄的中年男子,离婚,丧女。但他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狂热的年代。他把生活降到最低,每日只吃清汤挂面,用余下所有的精力和时间,追随着外星人。

  孔大山联想到现实中一位叫张靖平的“民科”,“他是另一个时空里的唐志军”,孔大山说。张靖平据说毕业于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在UFO领域深耕30年,自掏腰包调查走访国内每一件引起轰动的UFO事件,甚至也资助他人研究。但他也深陷泥潭,家庭关系紧张,入不敷出。

  在片中,他饰演内蒙人那日苏,一个孤独的“失败者”。那日苏在深处内蒙古腹地的一座气象站上班,每天的工作是放飞大气球,等它升到三四万米的高空后读取气象数据。那是一片宽阔荒凉的草原,方圆百里找不到人说话,久而久之那日苏有了语言障碍。他说话像结巴,喝完酒才能放松、说更多的话。他喜欢跟着唐志军满世界找外星人,这也许是他孤独无聊的生活里,唯一的刺激。

  “这种底层人物的故事特别吸引我。”蒋奇明试着解释原因,“我自己也没有在成功的道路上探索出什么。”其实他过于谦虚了,在舞台剧的小圈子里,他已小有名气。特别是在2021年,他凭借在话剧《杂拌、折罗或沙拉》中,饰演以周立齐为原型的小偷阿奇,获得当年华语戏剧盛典的最佳男配角奖。

  不过在此之前,他的确遇到过艰难的时刻。2020年初疫情暴发后,舞台剧几近停摆。蒋奇明在微博上发了一条求职信息,希望可以应聘除演员外的其他工作。后来他在招聘软件刷到便利店店员的工作,就去了。在那里他遇到了另一个“失败者”,从已经倒闭的互联网公司出来的职员,他拿的钱比之前少很多,却还是很用力地对着顾客喊“欢迎光临”。

  在眼下这部电影里,他遇到更多的“失败者”。“从前我演的话剧可能只是一个‘神经病’,但这部电影我们一群人都是‘神经病’。他们让我乐,让我哭,你说带不带劲?”

  在第一次看成片时,蒋奇明哭了。那是影片快到结尾,片中角色孙一通在山洞念诗的时候,诗里的内容谈及生存的意义。“我哭还不是因为电影本身。我是想到了我们自己好像也和里面的人一样,我们一路艰辛,也因为电影相遇。这样简单纯真的生活,真好。”他说。

  这种感觉,王一通也经历了。他是《宇宙探索编辑部》的编剧,也是片中孙一通的扮演者。“这部电影是我事业上的再生父母,如果没有它,也许我现在在拍婚庆。”他笑说。

  2016年他拍了短片《杀猪匠》,入围了香港国际电影节,拿了一个奖。王一通说那个片子是“随便拍的”,从拍摄到剪完,只花了七八个小时。

  短片只有四分半钟,一年后,同名长片拍出来了,在第一届平遥国际电影展上拿了WIP单元的最高奖。当时孔大山就坐在观众席上,他看懂了,且“大受震撼”。一年前他在网上看过《杀猪匠》的短片版,觉得王一通太有意思了,总想找机会认识他。

  经由共同朋友介绍,两人终于约饭了。王一通知道孔大山是北京电影学院的学生,就聊起一部特别喜欢的伪纪录短片《法制未来时》。那时候他没有想到眼前的孔大山,就是这个短片的导演。“当时的心情非常复杂,马上就在餐厅门口拍了一张合影。”王一通说。

  再后来,王一通的第一部长片卡在了后期阶段。有圈内人宽慰他找点别的事情做,他想起孔大山讲过的那个关于UFO爱好者的故事。

  当时孔大山已经憋了七八个月写剧本,才写了一万多字。听说王一通想加入,他很高兴。那段时间,他总跑去四川找王一通。第一次去他家时,刚放下行李,王一通就要给他念诗,那是他刚写的一首诗。内容不记得了,但那种神奇的体验还在,“在北京你遇到的人,可能都是和你聊最近都看了什么电影,接了什么活儿,又听说了电影圈的什么八卦……没有人会跟你说,我给你读一首我写的诗。”后来他把王一通编进了剧本里的一个角色,会念诗、神秘、腼腆、不食人间烟火。

  孔大山自己也过着某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生活,刚和公司签约时,连五险一金也不懂。剧本写了两年,几乎没接什么活,靠着以前拍广告和干摄影的几万块积蓄,勉强能交房租和生活费。

  2019年,一篇关于北电文学系学生毕业四年,卖电子烟生存的自媒体稿件破10万阅读量。许多人好奇,电影人的生存环境有那么惨吗?

  当时电影自媒体号“第一导演”采访了孔大山。记者问他,同学里有没有干不下去的。他说:“大家都干不下去,经常找个饭馆抱团取暖,是我们的日常。”

  在《宇宙探索编辑部》的幕后故事里,有这样一层隐秘的叙事:几个有电影梦想的年轻人周围,有一群试图让他们梦想成真的人。

  孔大山曾开过玩笑,这么一部没有明星、大特效,看起来那么“粗糙”、那么“穷”的电影,却有中国最头部的投资方,这事儿本身就很科幻。

  他开玩笑说自己“配不上”的梦幻阵容,是《流浪地球》的导演郭帆“化缘”来的。郭帆比孔大山大十岁。他们认识也超过十年。用孔大山的话来说,郭帆是看着他长大的兄长。《流浪地球》杀青后,孔大山拿着第一版故事大纲,去了郭帆的工作室。就像刚才说的,这一稿是场闹剧,被郭帆否了。但是孔大山仍受到了鼓舞,再改改,或许是一个好故事。

  这似乎是一种电影人的传承。”孔大山说。郭帆拍《流浪地球》的时候,吴京帮了大忙。吴京对郭帆讲,“当你遇到下一个郭帆时,你也要帮他。”这句话,导演刘镇伟也说过。那时候他帮吴京拍了《战狼2》,“当你遇到下一个吴京时,你也要帮他”。

  多亏了郭帆,《宇宙探索编辑部》在找钱这件事上,顺利得出乎意料。剧本刚写完,有些资方只听郭帆口述了梗概,就决定投了。

  其他事情也水到渠成。孔大山偷偷去看了杨皓宇和蒋奇明的戏,还没试戏就把人定了。屡获金鸡奖的女演员艾丽娅是那种“拔刀相助的前辈”,常在北京电影学院的学生联合作业里免费出演。摄影师马提亚斯·德尔甫,是孔大山在平遥电影节上认识的。剪辑师胡树真是他在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的同学。监制之一王红卫是他读研时的导师……都是专业人士,堪称豪华。

  唯一的遗憾是,这部片最终没能成为孔大山的毕业作品。2020年初准备开机时,疫情暴发了。拖了一年左右,他们终于出发了。

  在电影里,唐志军带着几个人,也出发了。他们是有语言障碍的内蒙气象员、患抑郁症的女大学生、数次婚姻失败的中年妇女。

  一开始,是唐志军平日用于接收外星信号的电视机坏了。搜集了一些信息后,他坚信信号异常和一个西南村庄出现的奇异天象有关,并且极有可能是外星人留下的信息。

  为了进一步调查,唐志军一行人从繁华的大都市,到落后的村庄,最后进入一片无人的原始森林。而那样一个几乎没有人类痕迹的终点,在孔大山看来“可能更接近某种最终的答案”

  这和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的故事有所呼应。细心的人会发现,孙一通和唐志军,分别对应着孙悟空和唐三藏。这群人跋涉的方向从东到西,也暗合英文片名“Journey to the West”,这是《西游记》的英译名。孔大山试着解释两者的相似性,“都是一群人带着一个困惑的问题,去寻找答案的旅途。”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找到答案的。在进入更深邃的森林,就快要接近终极答案之前,其他人都放弃了,只有唐志军继续走。他的求知欲不可抵挡,也许不是为了那些宏大的天文科学、人类文明的命题,而是另有其他。

  在片尾的山洞里,唐志军向孙一通问出那个困扰他终生的问题时,你才会发现,唐志军不再是一个“民科神经病”,他是一个父亲。他成天挂在嘴边的所谓“更高的追求”,只是表象,追寻UFO奇异现象的背后,潜藏着他实在生活里最朴素的情感渴望。

  《宇宙探索编辑部》有一句宣传语是“探索中国科幻电影的另外一种可能性”。这部片归类为“软科幻”的部分原因是,孔大山和王一通都是文科生,没有过硬的科研背景和知识储备。但不管是哪种科幻片,最终都要回归人类情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们没觉得胆怯。

  “伤痕”,是王一通在提到“民科”时用过两次的词。他想起在那个“荒谬”的国际论坛上看到的一幕。一个带着自闭症孩子的母亲,求助于那位可以召唤外星人治病的妇女。妇女摸着孩子的头问母亲,孩子多大了。母亲答,11岁了。妇女摇摇头说,11岁大了,8岁还可以。“那一瞬母亲脸上的那种失望,我一直忘不掉。”王一通想,他们为什么会去寻求外星人的帮助?也许是因为地球人帮不了了。

  在参加论坛的那两天,王一通脑袋嗡嗡的,特别懵。他承认,有些人和事至今也理解不了。但他“释怀了”,起码可以做到在情感上感知他们,希望他们没有那么孤独。他愿意相信所看到、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和孔大山一样,理解他们的伤痕,也试图用伪纪录片的形式,在伪装的“事件真实”之下,找到情感真实。

  就像在现实中,那个声称电死外星人的农民撒谎了。在电影里,他却没有撒谎,他给唐志军的那根外星人腿骨,似乎真的在变长。王一通解释,“我们特别想营造一个没有人说谎的世界,里面的人说的那些看似荒谬的话,都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应验。这能让我们对彼此更有信心。”

  众生皆苦,王一通说这是电影里想要表达的主题。“这个‘众生’并不代表着我们超脱于外,其实电影里面那种可笑的悲剧,或许在我们每个人身上都会发生。”

  有那么一段时间,孔大山也在寻找答案。那是在从刚进北电到快毕业,他称之为“困惑期”的日子里。有一天,他读到史铁生的小说《命若琴弦》,才终于明白电影于他的意义是什么。“从那以后就不纠结了。”他说。

  残疾让史铁生产生人生荒诞的命运观,这其中吸收了尼采的生命哲学和存在主义思想。我们似乎也可以在这样的知识结构里,找到《宇宙探索编辑部》的精神脉络。读尼采和史铁生,是二十世纪十年代年轻人的浪漫。那时候,唐志军也应该在这样的氛围里,度过了自己的青春岁月。在给饰演唐志军的演员杨皓宇讲人物之前,孔大山推荐了两本书,一本是史铁生的《病隙碎语》,一本是周国平的《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

  访谈即将结束的时候,我们试图问孔大山,那个困扰唐志军已久的疑问。其实这个问题,他用电影已经回答了。如果硬要给出具体的答案,他说,是片中唐志军骑在驴上挥舞胡萝卜的一幕。

  鸟烧窝村的村民给驴子脖子上套了一根胡萝卜,这样它才有围着磨转的动力。对于驴子来说,能为吃不到的胡萝卜,一直往前跑,就是它生存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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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编辑:刘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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