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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自画像,日本民族论

张一璇/文 问世于1995年的《单一民族神话的起源:日本人自画像的系谱》是作者小熊英二的硕士论文,该书次年获得了“日本学界龙门”之称的三得利学艺奖。作为一本厚重的历史学与社会学著作,作者在本书中浓缩了日本明治维新以来至帝国时代结束的漫长历史过程中日本思想界对自身民族的思考的变迁。通过对数十位历史学家、人类学家、哲学家、民俗学家、政治学家等知识分子的思想的梳理,作者厘清了一副关于日本民族自画像的脉络——日本近代以来一直存在着两种有关日本民族的自画像,一副称日本人为混合民族,另一副称其为单一民族,而今天被人们广泛接受的日本是单一民族的说法,实际上在非常晚近的时候才成为社会舆论的主流。

纵观全书,登场的众多思想家所讨论的日本民族论,主要围绕四个方面展开,分别是日本民族的起源、天皇家族的起源及其与日本民族的关系、神话与日本民族的关系、日本民族与周边民族的关系。

正如作者在本书中隐藏的脉络一般,将这些问题与日本当时所面临的整个社会内外环境结合,不难理解日本自近代以来经历了自身开国、帝国主义对外扩展、第二次世界大战等具体历史背景,正是在风起云涌的变化之中知识分子们才不断思考日本民族论,将自身不断与他者进行对照,产生了对上述问题的思考并对现实产生影响。

对这些历史上存在的思想的反思,不仅能够透视历史行动者,更能够对现实问题做出关照。

记纪神话:天孙民族的传说起源

日本的神话主要记载于两本书中,分别是《古事记》和《日本书纪》,其中不仅包括大量起源神话,还涉及了天皇家族的历史。明治维新之后的学说普遍认为日本的建国神话与日本民族密不可分,即日本民族是因天照大神的孙子降临到苇原中国而诞生的天孙民族。对神话的解释直接影响了日本的民族论,早期的混合民族论将“记纪神话”中描述的异民族之间的战争,视为日本民族是多民族混合而成的证据。

到了帝国时代后期,白鸟库吉、津田左右吉等历史学家将“记纪神话”与信史进行了区分,认为“记纪神话”不是史实而是编撰的故事,进而否定了从神话里衍生出的混合民族论。通过区分国家、皇室的起源与日本民族的起源,当时的历史学家指出“记纪神话”是为了国家权力而创造的故事,如果做出这样的区分,那么日本民族就可能不是混合的,甚至起源远远早于神话记载。当然这种观念在当时的日本非常危险。

对帝国时期的日本而言,“记纪神话”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存在,因为神话里不仅赋予了混合民族论以相当的地位,而且还提供了一套日本是神来之国的说辞,如此一来,一方面,日本在对朝鲜进行殖民与统治时将朝鲜视为在起源神话中便与自身是同源;另一方面,通过神的国度的说法将自身抬高到优于其他国家的位置上,最终两者结合为日本的对外扩张造势。不仅在政府政策与行为上,这样的观念更是产生了日本历史学界长期以来的“皇国史观”,当时的历史学家普遍将神话视为历史,并承认国家至高无上的神圣性。

单一民族神话的起源

作者: [日]小熊英二

出版社: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副标题: “日本人”自画像的系谱

原作名: 単一民族神話の起源: 「日本人」の自画像の系譜

译者: 文婧

出版时间: 2020-1

人类学家:科学视角的民族建构

尽管当时的日本人沉迷于神话叙事,但社会上依然有人试图给予神话以科学性的补注,这便是日本的人类学家们所做的努力。

日本早期人类学家延续了欧美学者对日本民族来源的研究,坪井正五郎及其学生鸟居龙藏等人将混合民族论做了推广,利用遗迹发掘、出土人骨测量等体质人类学的方法,他们建立起一套完整的日本民族海外渡来说,认为日本民族是由经过朝鲜半岛渡来的大陆移民、南方渡来的南岛移民以及日本列岛原住民阿伊努人混合而成,他们的学说最终奠定了混合民族论的基调。

这些异民族都可以在神话中找到其对应的记载,可以说早期人类学家建立了一种针对神话的“科学”解读。而到了帝国时代,当时的人类学更是给“日鲜同祖论”的观点做了支撑,将日本人和朝鲜人视为同源,当时日本在朝鲜的殖民官僚普遍接受了这种说法。

无论学术研究本身的目的如何,作者揭示出了学术观点被政治利用的过程,人类学家为少数族群争取权益、强调少数族群对国家的贡献,而日本政府则利用此种观点,将内部的少数族群纳入国家对外侵略的步伐之中。

天皇始末:从国家核心到象征符号

天皇家族从何而来?天皇家族与日本民族有什么关系?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产生了截然不同的思想与学说。从以加藤弘之、穗积八束、井上哲次郎为代表的第一代国体论者开始,天皇被视为日本国家的核心,日本是拥护天皇统治的家族国家。

国体论者将天皇与臣民的关系视为和谐的、天然的君臣关系,而非后天形成的统治与被统治关系。第一代国体论者主张天皇为国民之父母、国民为天皇之子孙,同时强调天皇是神的化身,作为天皇子民的日本民族血统是单一性的。

但是,随着日本对外扩张步伐的推进,主张日本民族纯血的国体论无法满足帝国膨胀的需要,于是以亘理章三郎为代表的第二代国体论者吸收了混合民族的说法,对国体论进行了再创造,新的国体论将天皇塑造成日本势力范围内所有虚拟血缘中的父母。

这种观念影响了当时海外殖民地的殖民政策,比如日本设立在朝鲜的总督府推进了一系列所谓的“皇民化运动”,用以将被殖民地人民改造为“天皇的子民”。在这一论调中,天皇成为了混合民族的大家长。

然而,从二战后期到战败,天皇何去何从再次成为困扰日本思想界的问题,他们不得不思考“万世一系”的天皇究竟要不要为侵略战争负责的问题。

这时候,以津田左右吉、和辻哲郎为代表的思想家开创了一种“象征天皇制”的表述,将天皇视为与政治分离的、宗教与文化意义上的象征符号,皇室的意义在于它是单一民族的国民统合的中心,是国民精神的象征,而战争时期军部和官僚却利用了天皇,将之塑造成专制君主的形象,借天皇之名行不义之事。

最终在战后,无论是社会舆论还是实际政治中,天皇都成为了象征符号,既摆脱了战争的问责,又保住了数千年绵延的地位。

家族制度:对外侵略的另类解释

日本与其他殖民国在处理与被殖民地的关系方面是否有所不同?作者从社会学的角度给出了一种另类解释——日本将其特殊的家族制度从微观层面挪用到宏观层面,最终达到了美化侵略的目的。

在日本的家族制度下,血缘关系并非最重要的纽带,只要能够对家族发展做出有利贡献,谁都可以被吸纳进家族之中,即家族制度是一个能够吸纳外部人员的具有相当弹性的开放性组合。同时,被吸纳者一旦违抗了和谐一致的目标,就会立刻被无情排除在外。

作者认为,在处理与被殖民地的关系时,日本在政治上整体延用了家族制度思路,将海外殖民地理解为与日本之间存在虚拟的血缘关系,作为一个家族国家的日本,其范围可以延伸至日本列岛之外。这种思想折射在殖民地民族之上,就变成了殖民地民族是日本民族的海外“兄弟”,二者之间能够结成混合的关系,这为日本对外侵略以及与之伴随的同化政策,提供了意识形态上的合法性。

但是,这种家族国家观建立在压抑与控制的基础上,一旦被殖民国进行反抗,日本便会进行残酷的打压。在这种家族国家论的影响下,帝国时期的日本接受了混合民族论的论调,最终形成了一条从微观家族制度、到海外殖民地与日本民族的混合、再到美化对外侵略的递进关系。正如作者犀利指出的那样,殖民时高唱“日鲜一家”,战争失败立刻划清界限,并无视被殖民者的战争赔偿诉求,尽管看似不违背家族国家论的论调,但实际上这都是对侵略与压迫的掩护。

作为全书的结尾,作者一针见血地指出:民族论“其实就是把自己想要采取的行为形态投影出来,创造民族历史,然后说我们的民族自古以来就是这么做的,通过这样的一种推理方式,来给现行政策找到理论依据”。

尽管作者并没有对这些民族论的产生原因加以细致解释,但是作为一部描述性的作品,它呈现出了学说、思想所产生的意识形态力量与国家政治行动之间的关系。作者在书中涉及的诸多问题并未过时,时至今日,有些问题依然困扰着日本社会。如作者所说,只有正视历史、从历史溯源中放弃对神话的幻想,才能处理漫长的战败里的自我身份的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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