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基础研究知识库)

摘要：本文基于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基础研究知识库中所有论文的元数据，分析中国基础研究领域以中文发表研究成果的概况。研究发现，无论是从不同研究领域、不同资助类型的横向比较看，还是从历时性的纵向比较看，在一定程度上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资助项目的研究水平越高，其以中文发表研究成果的比例就越低。本文建议，原则上在基础研究领域应继续支持和引导以英文发表研究成果，坚持通过国际交流与对话提高中国基础研究水平。在此基础上，在具有中国情境因素或应用导向突出的基础研究领域，鼓励以中文发表研究成果。此外，应大力发展英文科技期刊，提升基础研究的话语权，建立专业的译介队伍，加强对高水平外文科技论文的译介。

0 引言

强大的基础研究是中国建设世界科技强国的基石，论文是基础研究成果的主要载体，论文语言的选择对基础研究成果的传播和利用影响巨大。2018年发布的《国务院关于全面加强基础科学研究的若干意见》指出，加强基础研究要主动融入全球创新网络，加强创新能力开放合作。这要求中国科研人员增强与国际同行交流对话的能力，发表外文论文是这种能力的重要体现，也是提高基础研究影响力的重要方式。与此同时，以中文发表重要研究成果，对国内科研人员获得和利用基础研究最新进展具有重要意义。为了引导科研人员以中文发表重要研究成果，国务院于2019年审议通过的《国家科学技术奖励条例（修订草案）》提出，鼓励将发表在国内期刊的论文作为代表作。中国科协、中宣部、教育部、科技部联合发布的《关于深化改革培育世界一流科技期刊的意见》也将优化提升中文科技期刊作为重要方向。可见，通过发表外文论文加深融入全球创新网络的程度，与以中文发表重要研究成果以便于国内科研人员获得和利用，对于提高中国基础研究能力都至关重要，但两者之间存在一定的张力。如何处理这种张力，对中国基础研究相关政策的制定提出了挑战。

目前，学术界对这一问题的研究较少，相关研究主要关注的是中国科技论文的外流。例如，刘丽英等根据中国科研人员的投稿意愿调查发现，67.59%的科技论文作者选择国外期刊投稿，16.39%选择国内中文期刊，仅有0.3%选择国内英文期刊，导致国内科技期刊优秀稿源匮乏。刘彩娥指出，中国是科研成果外流最严重的国家，造成这种情况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即科研评价导向的错误与评价体系的偏差以及以美国为主的发达国家科技期刊的影响力与吸引力。曾建勋等在系统梳理中国科技论文、科研经费、科学数据外流的现状、成因及危害的基础上，提出扭转科技论文大规模外流的对策建议。这些研究只探讨了问题的一个方面，即科技论文的外流对中国的损害，但未能辩证地看待以外文发表科研成果对中国融入全球创新网络的重要意义。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以下简称自科基金）是中国基础研究的主要资助渠道，大部分基础研究重要成果均受到自科基金的资助。本文基于自科基金资助项目以中文发表研究成果的概况，辩证分析基础研究成果发表的语言选择问题，为提高基础研究能力的相关政策制定提供参考。

1 研究数据与研究方法

本文所利用的研究数据为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基础研究知识库（以下简称基础研究知识库）。基础研究知识库由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以下简称基金委）建设和维护，收集并保存自科基金资助项目发表论文的元数据与全文，向社会公众提供开放获取。在本文开始收集数据时，基础研究知识库已经完成2019年度的数据更新。截至当时，基础研究知识库包含2000年到2019年度的共计669498篇论文，涉及2052家机构、789669位作者。本文抓取了基础研究知识库全部论文的元数据，包括论文题目、发表年份、研究领域、资助类型等信息。

基础研究知识库中各年度的论文数量分布如图1所示，可见，各年度的论文数量相差较大。本文认为，这是由两方面原因造成的：一方面，自基金委成立以来，随着其资助经费总额和资助项目总量的稳步提升，所资助项目发表论文的数量也大幅提升，这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2000年至2015年各年度论文数量的快速增长。另一方面，由于发表时间过于久远，或过于新近，导致数据不完整，或更新不及时。21世纪初期自科基金资助项目发表的论文提交极少，导致2000年至2005年各年度的论文数量都极少。与此同时，基础研究知识库于2015年正式发布，要求项目负责人通过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管理平台提交与项目研究相关的论文全文与元数据。在基础研究知识库发布当年，项目负责人积极性较高，随后几年积极性有所降低，导致更新不及时，这部分解释了2015年之后各年度论文数量的急剧下降，特别是基础研究知识库开放获取政策实施细则要求论文发表后不晚于12月进行开放获取，2019年度发表的论文尚未达到开放获取的最后期限，导致该年度论文数量尤其少。

2 自科基金资助项目以中文发表研究成果的特点

（1）就研究领域而言：化学科学部发表中文论文比例最低，仅为15%；管理科学部比例最高，达到66%。根据研究领域的不同，基金委将资助项目划分为数理科学部、化学科学部、生命科学部、地球科学部、工程与材料科学部、信息科学部、管理科学部、医学科学部共八个部。不同科学部资助项目发表中文论文的比例差异较大，如图2所示。可以看出，化学科学部、数理科学部资助项目发表中文论文的比例较低，均低于20%，其中化学科学部仅为15%；管理科学部、地球科学部的比例较高，均高于40%，其中管理科学部达到66%。信息科学部、生命科学部、医学科学部以及工程与材料科学部均介于20%至40%之间。

我们知道，化学、数学和物理正是中国研究水平较高的优势基础研究领域。管理科学部、地球科学部项目之所以发表中文论文比例较高，一方面是因为其中很多研究针对中国情境，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中国在这些基础研究领域整体上相对落后，在一定程度上表明研究水平越高的基础研究领域发表中文论文的比例越低。

（2）就资助类型而言：海外及港澳学者合作研究基金项目发表中文论文的比例最低，仅为8%；地区科学基金项目比例最高，达到56%。基金委资助项目分为13种不同的资助类型，不同资助类型发表论文总量及中文论文所占比例均有较大的差异，如图3所示。就发表论文总量而言，面上项目和青年科学基金项目发表论文较多，其中面上项目发表论文已达35万余篇；创新研究群体科学基金项目、海外及港澳学者合作研究基金项目发表论文较少，其中创新研究群体科学基金项目仅发表论文1088篇。就中文论文所占比例而言，海外及港澳学者合作研究基金项目、优秀青年科学基金项目发表中文论文比例较低，其中海外及港澳学者合作研究基金项目发表中文论文比例仅为8%；地区科学基金项目、联合基金项目发表中文论文比例较高，其中地区科学基金项目达到56%。

不同资助类型项目发表中文论文比例的差异很大程度上是由项目定位造成的。面上项目定位于支持开展创新性的科学研究，促进各学科均衡、协调和可持续发展，其数量最多、资助总额最大，能够基本反映中国基础研究的整体状况，可将其作为衡量其他资助类型项目研究水平的基准。可以发现，除了地区科学基金项目和联合基金项目之外，其他资助类型项目发表中文论文比例均低于面上项目。地区科学基金项目主要面向中西部科技较为落后的特定地区，为区域创新体系建设与经济、社会发展服务，这种项目定位决定了地区科学基金项目的整体研究水平要低于面上项目。联合基金项目致力于促进有关部门、企业与高等院校和科研机构的合作，推动相关领域、行业、区域自主创新能力的提升。此类项目由基金委和联合资助方共同出资，主要支持需求导向、目标导向较强的应用基础研究，在鼓励自由探索的同时，更加注重科学与技术之间的反馈和迭代作用。仅就前沿性和创新性而言，联合基金项目的研究水平并不高，整体上低于面上项目。

在发表中文论文比例低于面上项目的各种资助类型中，海外及港澳学者合作研究基金项目比例最低。这并不令人意外，该项目的定位决定了其研究具有较高的国际化水平。除此之外，优秀青年科学基金项目、创新研究群体项目、重大项目、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项目等发表中文论文的比例也大幅低于面上项目。不同于面向所有科研人员的面上项目，这些项目可以统称为点上项目，是面向特定对象设立的重点项目。例如，优秀青年科学基金项目支持在基础研究方面已取得较大成就的青年学者自主选择研究方向开展创新研究，促进青年科学技术人才的快速成长，培养一批有望进入世界科技前沿的优秀学术骨干。因此，这些项目的整体研究水平要高于面上项目。

综合以上分析可见，在一定程度上，研究水平越高的资助类型项目发表中文论文的比例越低。

（3）纵向来看，不同年度中文论文所占比例变化较大，总体呈不断下降趋势。如前所述，基础研究知识库中所包含的2000年至2005年发表的论文数量极少，其中中文论文所占比例的可靠性及表征意义不大。因此，本文重点分析2006年之后发表中文论文的比例及其变化。2006年以来，不同年度自科基金资助项目发表中文论文的比例变化较大，如图4所示。可以发现，2006年至2019年，各年度发表中文论文的比例总体呈不断下降趋势，2010年至2012年下降速度较快，也有部分年份基本保持稳定，甚至出现小幅回升。例如，2007年至2010年以及2012年至2014年发表中文论文的比例基本保持稳定，而2015年至2016年出现了小幅回升。

为了验证这种趋势的可靠性，本文进一步分析了不同科学部资助项目各年度发表中文论文比例的变化情况。可以发现，所有研究领域均呈现出与前述大致相同的变化趋势，即总体上不断下降，部分年份保持基本稳定甚至出现小幅回升。在发表中文论文比例不断下降的同期，中国基础研究水平不断提高。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基础研究水平越高，发表中文论文的比例越低。对于2015年至2016年出现的发表中文论文比例的小幅回升，本文认为这是政策调节的结果。2015年，中国科协、教育部、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中科院、工程院联合发布了《关于准确把握科技期刊在学术评价中作用的若干意见》，指出要探索建立科研机构和科研资助机构对重要核心科研成果在中国科技期刊上发表的管理机制，并将其作为项目结题验收和考核评价的必要条件。该文件的出台对于自科基金资助项目发表中文论文比例的不断下降起到一定的抑制作用。但2017年至2019年的再次下滑表明，该政策并未从根本上扭转自科基金资助项目发表中文论文比例不断下降的趋势。

（4）国内英文科技期刊发文量较少，且总体变化不大。根据2018年发布的《中国科技期刊发展蓝皮书（2018）》，截至2017年底，中国科技期刊达5052种，总量居世界第三位。其中，中文科技期刊4599种、英文科技期刊330种、中英文双语科技期刊123种。自科基金资助项目发表的外文论文中，有一部分就发表于中国英文科技期刊以及中英文双语科技期刊的英文版（以下统称国内英文科技期刊）。基金委不同科学部资助项目发表于国内英文科技期刊的论文所占比例如图5所示。可以看出，在各个研究领域，发表于国内英文科技期刊的论文所占比例都极小。其中，数理科学部所占比例最高，也仅为6%，管理科学部最低，仅为1%。本文分析了发表于国内英文科技期刊的论文所占比例随时间的变化情况，如图6所示。可见，十余年来，发表于国内英文科技期刊的论文所占比例总体变化不大，维持在较低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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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自科基金资助项目以中文发表研究成果的规律总结及思考

综合上述分析可以发现，无论是从不同研究领域、不同资助类型的横向比较来看，还是从历时性的纵向比较来看，在一定程度上，自科基金资助项目的研究水平越高，发表中文论文的比例就越低。当然，自科基金资助项目的研究水平与发表中文论文比例之间的关系并非是单一的和决定性的，发表中文论文比例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正如很多学者已经指出的，过去一个时期中国科研评价的主要依据为SCI论文及其影响因子，而绝大部分SCI期刊，尤其是影响因子较高的SCI期刊均为外文期刊，极大地增强了中国科研人员发表外文论文的动力，也是导致近年来自科基金资助项目发表中文论文比例不断下降的重要原因。

本文认为，基础研究水平的提高是自科基金资助项目发表中文论文比例不断下降的更为重要和根本的原因。正是由于基础研究水平的提高，中国科研人员与国际同行交流和对话的能力不断增强，国外期刊越来越乐于刊发中国的基础研究成果，突出表现在近年来中国发表在《科学》《自然》等国外顶尖科技期刊上的论文数量大幅上升。

在自科基金资助项目所发表的外文论文中，英文论文所占比例最高，其他语言论文所占比例极低，如图7所示。这不难理解，因为英语是当前国际科学界最为主要的学术语言，以英文发表研究成果是融入国际科学界的基本方式。项目的研究水平越高，与国际同行交流与对话的能力就越强，需求也更为迫切，也就越倾向于以英文发表研究成果。此时，若坚持以中文发表，将使中国基础研究成果很难被国际同行所关注和利用，从而导致一种事实上的主动脱钩。当前，中国基础研究整体上仍处于追赶阶段，主动脱钩将阻碍中国向国际领先水平的学习和借鉴，从而限制自身基础研究能力的提高。与此同时，以英文发表基础研究成果也存在一些问题。例如，语言壁垒增加了国内科研人员阅读、理解、交流和应用这些研究成果的难度。更重要的是，中国的绝大部分英文论文发表于国外科技期刊或会议上，发表于国内英文科技期刊的极少。这意味着，国际基础研究的话语权主要掌握在国外科研人员手中，使中国处于一种跟随者的地位。长远来看，这不利于中国基础研究的发展。以英文发表还增加了国内科研人员获取最新研究成果的难度，特别是很多英文论文的获取需要支付高额费用，甚至论文的发表也需要支付高额版面费，导致大量科研经费外流。

4 相关建议

第一，原则上，在基础研究领域继续支持和引导以英文发表研究成果，坚持通过国际交流与对话提高中国基础研究能力。以英文发表研究成果，积极融入全球创新网络，是提高中国基础研究能力的重要途径。在基础研究评价体系中，应坚持对高质量英文论文的认可和引导，支持将研究成果发表于高水平英文期刊或会议上。通过加强国际交流、加大对留学和国际访学的支持力度，提高中国科研人员的英文水平以及对英文发表规范的熟悉程度。

第二，在具有中国情境因素或应用导向突出的基础研究领域，鼓励以中文发表研究成果。对于具有中国情境因素、特殊性较强的基础研究领域，或具有突出的应用导向、应用前景较为明确的基础研究领域，鼓励以中文发表研究成果，将有助于科研人员的交流以及研究成果的应用。在这些研究领域，对以中文发表研究成果的鼓励也应主要从科研评价体系入手，提高中文论文的评价权重。

第三，大力发展英文科技期刊，提升中国基础研究的话语权。提升基础研究的话语权，避免长期成为国际科学界的跟随者，需要大力发展英文科技期刊，打造自身的学术出版品牌。一方面要通过放宽创刊限制，鼓励创立英文科技期刊，增加期刊数量；另一方面要依托优势研究领域，凝聚国内外顶尖科研人员，提高期刊影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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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建立专业的译介队伍，加强对高水平外文科技论文的译介。建立多元化、高素质的专业译介队伍，将有效提高科研人员追踪和利用外文优秀科研成果的能力。译介队伍的建立要充分发挥市场和社会的力量，通过适当的政策引导，探索可持续的商业模式。要充分利用自然语言处理、机器翻译等新一代信息处理技术的进步，提高外文科技论文译介的效率。

作者：韩军徽1、梁帅2

1 中国科学技术发展战略研究院

2 中国科协创新战略研究院

项目来源：科技部科技创新战略研究专项国家创新体系重大政策问题研究（ZLY201942）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中国科学技术发展战略研究院，原载于《中国科技论坛》202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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